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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詠兮含淚把手指點在他的額頭,卻不忍心用力推下去:“我就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娶別人。我以為你也跟我一樣,隻是一心一意地等,不會對我有半點懷疑。”
鬱思白抓著她手,把她攬在懷裏:“因為我不可能再找到比你更好的人,而你卻值得比我更好的人,所以我才會那樣想的。”
傅詠兮被逗笑了,然後自然地問起他的近況:“你現在住在哪裏呢?”
鬱思白有些回避地答道:“地方常換的。沒辦法,時局如此。”
傅詠兮從這些反應裏,猜到了一些蛛絲馬跡,這不是意外的事情,隻是走向某種必然的時候,她沒有陪在他身邊。
為了跳過這段尷尬,鬱思白試著問起傅詠兮在上海的新工作。
兩個人漸漸開始談得熱絡起來,就在這個時候,窗外傳來不和諧的打鬥聲。
鬱思白反應最快,首先衝到陽台上去觀察包子鋪的情況。
果然打鬥是從那邊傳來的,五六個身著藍色短褲,臂纏白布黑“工”字袖標的人把老板一家捆起來,試圖裝到一輛卡車上。車鬥內已經還站著十來個被捆住手腳,塞住嘴巴的男女。鬱思白感到大事不妙,一個箭步衝到大門口。
這一次,傅詠兮快他一步,牢牢抵在門上,問道:“你幹什麽去,又要消失嗎?”
鬱思白知道傅詠兮在擔心什麽,但他做不到為了消除這種擔心,而耽誤救人的時機。他把手伸到傅詠兮背後,用力夠著門把,急得眼裏直泛淚光:“對麵出事了,而且很可能會有命案!”
“對麵是誰?”傅詠兮瞪大眼睛望著他問道。
鬱思白咽了一下口水,艱難地回複道:“受害者。”
傅詠兮繼續發問:“什麽樣的受害者?”
“無辜的……”
“我是問你,對麵的人隻是偶爾地幫助你,還是可以跟你以‘同誌’相稱?”傅詠兮激動地把他往裏頭連推了好幾下,“就算是那麽多年沒見麵,你還是會在人海裏迅速認出我來。同樣地,我對於你的每一個眼神,都了如指掌,你不告訴我的事,你的眼神都告訴我了。你看到那些人的穿戴了嗎,統一的著裝意味著蓄謀已久,你這樣衝下去毫無意義!”
聽窗外的動靜,剛才那輛卡車已經載著滿滿一車的人絕塵而去,鬱思白的眼睛裏冒出了凶光:“我要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傅詠兮往後退了兩步,情緒漸漸地平複了下來,她披起外套,淡定地對鬱思白承諾:“你想知道的一切,我會去幫你問清楚。但是!如果我回來的時候發現你不在了。那麽我會以‘你們’的身份,到處找你,直到找到,或者……直到我不能再找。”
說完,門被砰地關上了。
鬱思白清楚,傅詠兮是如何地言出必行,這讓他不敢再堅持自己的想法。
他是為了承諾而來,這個承諾雖然沒有那麽具體地說出口,但他心裏認定,應該包括了時刻保護她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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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凱申為了進攻武漢國民zheng府,對付退守長江北岸的軍閥孫傳芳,急需大量軍費。於四月底決定,通過蘇滬財政委員會發行國庫券三千萬元,以江海關所收二五附加稅作抵,附加稅收入則由中航另戶存儲,作為還本付息基金。
消息傳開不久,蔣介石的財政委員會傾巢出動,奔赴上海各家銀行,提出墊借要求。當初中行所期待的希望,在四一二zheng變之後,又變得渺茫起來。唯一能讓人勉強苦中作樂的是,軍閥要錢直接掏槍,國民黨還不至於,他們隻是坐索,生命安全上暫時還有保障。
這天,上海分行行長辦公室內,傳出一聲幾近哀求的哭嚎:“拿不出那麽多,三十萬已經是極限了。”
聲音來自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花白頭發,發際線高高地退在頭頂心上,鼻梁上架的玳瑁邊眼鏡,鏡片上糊著一層白霧。此人便是上海分行的行長韓章,這位跑樓出身的銀行家,自大清銀行起就是上海的經理,在他的坐鎮下,上海分行曆經起伏而屹立不倒。民國元年,剛剛由大清銀行改組為中國銀行時,韓章就曾被時任上海督軍的陳其美無故關押了半個多月。似乎正是那一次,從此開啟了中行乃至整個華商銀行屢屢遭遇勒借的悲劇。此時,韓章眼中的淚,為的不是眼跟前的麻煩,而是這十數年來不斷地抵抗自救,卻永遠跳不出泥沼的悲哀。
財政委員會的錢公明拿拳頭一直砸在辦公桌上:“中交兩行各認五十萬,並不是很大的數目。當此非常時期,前方將士為著最後的勝利浴血奮戰,而你們準備冷眼旁觀這個國家繼續地分裂下去嗎?”
韓章看著這個滿口官腔的人,幾乎有些認不得他了。沉默了一晌,韓章拿下眼睛,就著衣角擦了又擦,身子激動地發起顫來,他不敢再以舊交情稱呼,卻依然期望錢公明還能記得從前的艱難歲月:“錢委員,你也做過交行的分行副理,我們是什麽難處,別人不曉得,難道你也不體諒嗎?吃緊的時候,看見地縫裏的一個銅板都能兩眼發光。”
錢公明愣了一下子,幾度開口都咽了下去。最終,還是選擇了丟開交情,隻談公事:“我知道,我也明白你們不容易。可你要知道前方將士更不容易,人家都是拿命辦事,而你隻要多打幾個電話疏通疏通,還能難得過人家?”
這種熟悉的論調,把韓章心頭積壓了多年的怨氣,推到了情緒的頂點:“這種話從前都是北洋軍閥在說,我倒也不指望北洋垮台了,這話就能從此絕跡,可無論如何不該從你嘴裏說出來!你的專業、你的履曆、你的理想,在官位麵前皆可拋棄嗎?你要知道,這些電話打出去不隻關乎政局,也關乎地方行市,甚至是整個國家的經濟大局。我不管你們的理由有多冠冕,野蠻粗暴不是解決中國現狀的辦法,而是更加把國家推向地獄!每個人站立的地方不同,報國的方式也不盡相同。我對國家的忠誠,就是看好經濟鑰匙,清清白白地告訴儲戶,我們的每一筆錢從哪裏來,又會到哪裏去。”
此刻的錢公明已然將未來的財政大權視為己無,提前端起了zheng府要員的架子,自然受不得這些教訓,尤其因為他清楚這些話是正確的,這更讓他感到難堪繼而惱羞成怒:“你這是什麽意思,認為我們獨裁嗎?!我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給你三分顏色,你居然敢跟我開染坊?”
“錢委員!”就在吵得不開交之際,何舜清聞訊趕來,進門先拉著錢公明的手緊緊搖撼,拍著他的肩膀,先向其彎了一下腰,以期望降低他的怒意,“韓行長說的並沒錯呀,上海這邊的確庫存不多。去年南方各省從這邊運走充作軍費的現洋有五六千萬之多,致使上海市麵一直吃緊。全靠了從國外購進的一批白銀,緊急交付南京、杭州鑄造銀元,才得以穩定市場。後來無論北伐軍打到湖北還是江西,我們總處都有密信帶到,請各地分行盡量滿足你們的要求。搞經濟比不得打仗,快時幾天就能攻占一座城池,你若沒忘記北洋zheng府鬧的停兌令,就應該要有警惕,一步踏錯是要花了幾年才能補回來的呀!”
錢公明抽出手,傲慢地哼了一聲,他依然不改立場,隻是對於何舜清的低姿態稍感滿意罷了:“我就討厭國人這點習慣,這才到哪一步,就開始邀功了。”
何舜清苦笑道:“這怎麽是邀功呢?我剛才在外邊,聽裏邊談話的意思,卻是錢委員貴人多忘事,把我們過去的誠意都給略過去了。”
“過去的誠意?”錢公明冷笑了一下,斬釘截鐵地道,“我要的是現在!”
“三十萬,就是全部的誠意。”韓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著手帕來回揩著臉上的汗和淚,語氣顯得卑微而絕望。
錢公明晃著手指,轉身如風卷一般離開了中行。
何舜清閉起眼睛,他知道這意味著會有更大的風暴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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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宋玉芳手牽著穿公主裙的小寶出現在傅詠兮的公寓內,臉上似乎還有未幹的淚痕。
傅詠兮的眼睛一直在注意身後的房門,她擔心對這裏的一切陳設都了如指掌的小寶,會在無意的玩鬧中,撞破躲在家裏的鬱思白,因而根本無暇顧及宋玉芳的情緒。她甚至對好友的到來,表現出了些微的不耐煩:“大晚上的,你把孩子打扮成這樣,領到我這兒來做什麽?”
同樣心事重重的宋玉芳根本發現不了什麽異常,隻是唉聲歎氣道:“學校組織孩子們排演節目,本來說好了今晚正式演出,家長都要到的。可是中行那邊出了點麻煩事,舜清不能夠去了。”
原來是這樣,小寶這孩子的性格,一旦生了氣,就坐著不動不說話。因為特殊的緣故,傅詠兮竟然為此感到有些高興,笑著點了點小寶的鼻頭肉:“呦,瞧這小嘴撅的。好啦,我知道你爸爸不好,回頭阿姨幫你教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