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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張慶元正在與何舜清商量對九六公債的墊款問題。
何舜清抬了一下手指,隻說了一個字:“念。”
杜民發沒有照辦,隻是將電報舉到何舜清眼跟前。
何舜清站著,而張慶元坐著,電報背麵向他。而且,漢口的事情還沒匯報給他。是以張慶元並不知道事態的嚴重性:“什麽事?一個兩個都成了木頭。”
“蕭耀南帶著他的手下,在漢口分行放了兩槍,強迫副行長交出庫存。”何舜清一臉沉重,將電報輕輕放在了桌子上。
剛剛經曆過軍餉風波的張慶元,心中怒氣尚未完全消除,又來了這樣一個消息,盛怒之下將手中的鋼筆狠狠一丟。彈出的筆帽飛到半空,在白牆上砸出了一個小坑後,才落下。
何舜清在身後擺擺手,示意杜民發出去,緊接著自己也跟在後麵,將辦公室的門帶上之後。張慶元已經這樣了,他就必須忍耐住,不能兩個人同時情緒化。
“先報給董事會。”何舜清說著,手托著腦袋想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再擬一份申明,態度要不卑不亢,呼籲一下湖北方麵……”
話還未說完,餘怒未消的張慶元隔著門大吼道:“報什麽報,單方麵恪守程序有什麽用?!去報社登一份緊急公開信,就說中行董事會代表全體董事、全體行員,求求他蕭耀南了,請他把錢換回來!”
“全體行員……”杜民發記到這裏時,為難地搔了一下頭皮,望著何舜清求助。
“氣話都分不出來嗎?”何舜清的語氣同樣不受控地變得有些煩躁,“全體董事即可。”說完,閉著眼猛地擺了幾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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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口的這次風波,成了壓垮中行信心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們知道自己需要改變,但同時也要等到一個時機。
次年七月,廣東傳來了北伐軍的消息,這一天終於來了。
此時,張慶元接到一封家書,他的母親得了重病,希望能見上兒子一麵。於私來說,這是壞事,卻給了公事上極大的便利,以此為由去了一趟上海的張慶元,很快就帶回了好消息。國民黨方麵向他承諾,各路北伐軍所到之處,一律對中行實行保護。
隨著立場的轉移,股東總會很快做出決定,派張慶元到上海主持南方事務。為了不引起北京臨時zheng府的懷疑,張慶元決定隻帶一名秘書同行。而妻女都在上海的何舜清自然又是最合情合理的選擇。
宋玉芳從得到消息起,就一直在為新家而忙碌。
等到了團聚的那一天,她抱著女兒等在火車站。
雖有半年未見,但感到工作有了新希望的何舜清,卻比最後一次相見時顯得更加意氣風發。
宋玉芳抱著孩子一下撲到了丈夫的懷裏,可她隻管表達著自己對於重逢的激動,卻忘了孩子對這些事情幾乎沒有多大的概念,反而因為擠得不舒服而小聲哼哼起來。
何舜清忙收幹眼中的淚水,往後退了一小步。長時間的分離,使得他麵對女兒時添了許多的無措。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一年就會長大許多,大到讓人有些不敢認,而一年也足夠模糊她對許多人的印象。
“叫爸爸呀。”宋玉芳有些著急地催促起來,她從知道家人能團聚的第一天起就在教孩子開口,但到了關鍵的一刻才知道,如果不常陪著孩子,廢再多口舌也是徒勞的。
何舜清臉上自然掛了一點失望,也有些許的愧疚。抬起手,又不敢真的去摸孩子的臉。她的眼神那麽疑惑,也許她正在奇怪,定在牆上永遠不動的人,怎麽忽然會說話了。
宋玉芳便想法子安慰丈夫:“過兩天就好了,我去南京接她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住到第三天才好起來的。”
“知道,瞧你這樣子,難道我還會為難自己的孩子嗎?”何舜清點頭微笑著,心裏卻不由去想,當初送孩子去南京時也是這樣的,這麽小的孩子總是被迫去適應陌生的環境,作為父母是有虧欠的,但也是無奈之舉。惟願從今以後,再也不用骨肉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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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百姓對於軍閥間永無休止的紛爭,早已心生厭倦,再加上銀行財團的看好,北伐軍所到之處勢如破竹,至民國十六年四月已挺進上海。
中行總處也開始有計劃地前往上海。最初隻有張慶元與何舜清兩人前來時,分行二樓騰出了一間麵積不小的辦公室,現在卻因為不斷地有同事加入,顯得有些擁擠了。
為了給其他同事騰出一些空間,何舜清跟張慶元暫時共用一張辦公桌,這倒省了許多事情。有什麽問題,一抬頭就能交流。
“蔣介石向上海商業聯合會借款三百萬,銀行公會的意思是,公會負擔兩百萬,剩餘的就按各家銀行發行額比例來分擔。那樣算下來,我們應該承擔六十萬。”何舜清說著,在心裏算了一下,“如果馬上要提,可也可以,就是一旦提走,總處的賬上又緊緊巴巴的了。”
張慶元沒有首先想到這些,而是關心起用途來了:“這三百萬的用途……以現在的局勢來看,辦什麽事需要花這麽多錢?”
何舜清搖著頭道:“詳細情況問不出來,如果要我來猜測,應該是用於戰後保障吧。”
張慶元又問:“單用於上海,還是?”
“用途就已經很模糊了,細節更是沒有提起。這確實有些說不過去,戰時因為情況緊急,臨時征用可以不問去向。不過以現在的形式,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特事特辦了,還是要講點規矩的好。”何舜清說時,把手伸向了電話機,“要不要轉托幾位和蔣介石走得近些的同仁,詳細打聽一下呢?”
張慶元抬了一下下巴,幾乎是要同意了,但最終還是為難地改了口:“要不……還是照辦吧。既然是公會商量通過的,而且也主動認了兩百萬,我們再要說上許多話,好像有點不尊重吧。”
何舜清想了一下,努著嘴點頭表示同意。
此時他們都沒有想到,甚至說沒有想過,這樣大好的形勢,將在一夜之間徹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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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宋玉芳搬出去以後,傅詠兮一個人住著兩居室的公寓,日子還是不鹹不淡地過著。對麵樓下有個包子鋪,那家的老板手藝好,為人也熱情,見到街坊往門前過總是笑盈盈地招呼。即便是隔著馬路看見傅詠兮站在陽台上望風景,也會用力地對她揮著手笑,有時候還掀開蒸籠,請她下來吃剛出爐的熱包子。
前兩天,她在這家的包子裏吃出一張紙條,她剛想喊老板過來,誰知老板就等在角落裏,一把按住她的手,低聲說道:“別嚷,我做的包子都沒問題,看清楚了再說,別叫人家誤會我。”
傅詠兮心頭一跳,把那個紙條展開來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上麵用草體寫著一個“傅”字,底下的一點是點在豎鉤外邊的,這是鬱思白的暗號,隻有他會這麽寫。
為了這個字條,傅詠兮已經稱病兩天了,但是她沒有再接到過其他的訊號,而包子鋪的老板也是一問搖頭三不知。
“是不是我不該改變生活軌跡,也許他是要去銀行找我呢?不對不對,字條是在公寓對麵遞的,那麽我隻能確定他知道我的住址,工作的地方卻未必知曉呀。可為什麽他還不出現呢,現在不同了不是嗎?”
傅詠兮一個人在家裏神神叨叨地反複念著這些話,想得頭疼時,常常摔在沙發上,把心裏種種的情緒都發泄在抱枕上。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又過了一夜,淩晨時對麵包子鋪的老板開始卸下門板,準備做生意。
傅詠兮翻了一個身,麵對著天花板無力地眨了兩下眼,她覺得很累但又很難入睡。最後,決定起來洗一下臉,下樓吃最熱乎的包子。她在期待,今天的包子也是不同的。
大門打開,一個高大瘦削的身影不偏不倚地擋在正中,嚇得傅詠兮抱頭跳起來。
這時,那個身影迅速地閃了進來,用腳把門勾上,雙手扶著傅詠兮的肩膀,對她用力而低聲地說道:“是我,是我啊!”
傅詠兮認出了聲音,伸出手在透過灰蒙蒙的亮光仔細去辨認。
他瘦了,胡茬變得比以前濃密了,身上穿的布衣摸起來平平整整的,袖口和手肘的地方都沒有補丁,他生活得應該還算不錯。
“真的是你……”傅詠兮抱緊了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肩頭放肆哭泣,“我一直以為,我以為……”
鬱思白一直拍著她的背脊,安慰著她:“別哭,你的以為沒有成真。”
等到兩個人都平靜下來時,太陽已經露了半個腦袋。
鬱思白講起這幾年的陰錯陽差,一時感慨無限:“我在《申報》上看到你們銀行的全體員工照,雖然你的臉就綠豆那一點大小,印得也不十分清楚,但我知道那就是你。事實上,當我感到局勢好轉的時候,我回過北京的。但是你們家搬空了,鄰居說是去了天津,我又按照線索去天津找,我見到了你的父母,但從來都等不到你。我在想,你是不是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