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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寶抱著胳膊,煞有介事地哼了一聲,對著她媽媽的眼神裏,帶著一絲得意。
宋玉芳知道,孩子是在和自己說,明眼人都知道爸爸該教訓!她對這個眼神產生了複雜的情緒,在她看來,孩子雖然沒錯,可大人的苦衷更多些。因就嚴肅地糾正起來:“不許這樣,快跟阿姨說爸爸不是故意的。”
話才說完,小寶就扭著小身板委屈地直掉淚,嘴裏含含糊糊地在抱怨“媽媽最壞”。
宋玉芳拿手捂著臉,極力地克製著眼淚。
傅詠兮這才覺得宋玉芳今天有些反常,居然跟自己的孩子這麽過不去,不由嗔道:“你也是的,夫妻感情再好也不必這樣傷孩子的心。大人答應的事兒又辦不到,不能怪孩子生氣。總是大人遷就孩子才對,你們卻要孩子遷就大人,還不許她不高興。你這樣教孩子可不對,難道你希望讓她養成一種意識,承諾是可以不履行的?”
“當然不是。”宋玉芳轉過身,麵對著傅詠兮,一臉苦澀地解釋著,“我隻是覺得舜清做事太苦了,哪怕是為了哄孩子,我也不忍心這樣表演。這事兒細說起來話就長了,要是處理不好,中行或許就沒了。”說到這一句,不由掉下淚來。
“怎麽了?”傅詠兮是清楚的,中行在對局勢的判斷上非常睿智,在北伐期間就給予過許多幫助,更有一部分股東直接參與了廬山密會,為四一二反gong清黨提供了資金支持,照理中行應該借此更加穩固地位才對。
宋玉芳定了定神,慢慢解釋道:“前一陣兒,常凱申派了人通知上海分行,要求墊五十萬軍費,說少一分都不行。可是實在拿不出呀,不能庫房有多少就取多少吧,擺著的錢不是閑著的錢,哪裏能不經董事同意就隨便支用呢?鬧得不歡而散就算了,今天早上分行又接到了電報,責令兩天內預購國庫券一千萬元。一打聽才知道,有人向常凱申說,以前吳佩孚、張宗昌都問中行拿過軍費,而且每回必是幾百萬的數目,一天之內就能拿走。今次連區區五十萬都不肯出,一定是存心刁難。這可是太冤枉了,吳佩孚是問張君要過軍費,可是關了一夜也沒要出來呀,最後隻好放了他。至於別人,那是要嗎?都是明搶的,電報上卻說成是大款接濟軍閥。從前那些共識,大概都要翻過去了。”
傅詠兮氣得青筋暴突,連聲問道“如果打軍閥是為了自己做軍閥,那麽當初支持他的意義在哪裏呢?”
宋玉芳無暇去談政治,隻是在擔憂中行的困境:“舜清得到的消息是,如果電報沒有產生效力,就可能會緝拿韓行長。再沒有效力,就要沒收各地中行,徹底改為中央銀行。你說這種情況下,換做是你,忍心跟孩子站在一邊,說她爸爸的不是嗎?”
這個答案,一直到宋玉芳帶著孩子離開,傅詠兮也沒有給出答案。她在想像小寶這麽大的孩子長大以後,會養成什麽樣的性格呢,他們會是信奉言出必行的一代嗎?這個時局這個環境,讓許多人,尤其是心懷大義之人,不得不放棄對家庭的擔當,不得不對孩子有所虧欠。這些苦衷,將來的人會懂得嗎,他們能理解這種為了對天下的仁而永遠把辜負留給家人的人嗎?
鬱思白躲在漆黑的屋裏沒有出來,他在心裏謀劃著什麽,但又因為缺少與外界的訊息,不敢立即下決斷。
傅詠兮也沒有走到房內,與他爭論一些主義上的話題。
一直到天蒙蒙亮時,兩個人同時起身,拉開中間的那扇門,對麵地站著。他們似乎都能從彼此眼中,看到一個發生了改變的自己。
“你都聽到了?”傅詠兮的一問,姍姍來遲。
鬱思白緩緩地一點頭,也就更加肯定了自己對於主義的選擇:“即使常凱申實現了國土上的統一,但獨裁不推翻,那就不能說北伐是完全成功了。”他伸出手,帶著無限的誠意與期待,向傅詠兮說道,“跟我走吧,為了我們兩個不再分離,為了我們的同胞不受欺淩,為了尋找這個世界更美好的未來,我們離開這裏,用自己的雙腳走出一條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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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為了保全韓章,不得已向常凱申低了頭。這種困難的時候,偏偏宋玉芳的母親染了急症。她想跟傅詠兮商量一下,能不能托她幫忙每天晚上去學校接孩子回家。
但是,這一陣子也不知道怎麽了,傅詠兮總是不停地以各種理由請假。在銀行裏碰不到麵,宋玉芳隻好選擇來公寓找她。
“詠兮,詠兮!”
門外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喚,把鬱思白嚇得冷汗直冒。今天不同往日,並不是他躲起來就會沒事的。這是他們決定離開上海的日子,行李已經收在了一邊。船票也買好了,一旦這時候被宋玉芳撞見,可不是走不走得成的問題。
“詠兮?不是說得了感冒,想在家裏躺著嗎?”宋玉芳等得有些心慌起來,“千萬別是燒得暈過去了呀!”
鬱思白聽見門鎖裏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立刻就想到了,以她們兩個關係,極有可能是有鑰匙的。情急之下,他隻好衝進雜物間,如往常一樣推著櫃子堵在門上。
“哎呀,船票!”鬱思白忽然想起來,最要緊的東西,就擺在客廳的茶幾上。可是這時候再要去拿,根本不可能了。
透過門縫,他看到了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
宋玉芳先去傅詠兮屋裏看了一眼,發現床鋪是整整齊齊的,裏麵的陳設也有些不同,似乎變得空曠了些。她帶著疑惑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正好看見了對麵的角落裏,放著兩個皮箱。視線再一挪,便拿起了桌上的船票,還喃喃地說了一句:“兩張?誰呢?”
與此同時,辦完事回來的傅詠兮,被眼前的景象給嚇住了。她是做了很大的思想鬥爭,最終才決定不告而別的,這與她平時的行事風格實在相去甚遠。
“你這是?”宋玉芳不可置信地舉著那兩張船票,用眼神向她求證。
傅詠兮忍著淚花,點了點頭,又慚愧地低下了眼,輕聲說道:“我要離開上海。”
“你一點兒沒告訴過我。”宋玉芳也很愧疚,她想傅詠兮不會無緣無故性情大變的,一定是自己太忙於自己的生活,而忽略了對朋友的關心。
“確切地說,我是準備溜出上海。”出於信任,傅詠兮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四一二到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還能讓你對這個新zheng府有期待嗎?”
隻要這樣一問,宋玉芳便全都明白了,坐回到沙發上,長籲短歎起來:“為了保住中行,常凱申要一千萬,就答應一千萬。隻向他提了一點小小的請求,因為立即支付實在辦不到,請他寬限幾個月。張君的父親是六月走的,常凱申七月去憑吊。以為是來言好的,結果卻是來毀約的。他連一個月都等不得,哪怕人家家裏辦喪事也不肯饒過。”
傅詠兮往雜物間看了一眼,這才答道:“還有幫著他打仗的共產黨,甚至是國民黨。我不認為現在還有所謂的國民黨,真正的國民黨已經死了,死在常凱申的屠刀之下!現在的國民黨,是一群鳩占鵲巢的敗類!我不想再傻傻地相信隻要人人做好自己,就能夠迎來光明。我覺得這條路是絕路,我不能再走下去了。我不要等,我要出去找,縱然是死我也去,萬一我能拿命撞出一條活路呢?”她激動地握起了宋玉芳的手,她知道短時間內說服已經有了家庭的宋玉芳是很難的,但她至少希望能夠得到好友的理解,“別人不明白,可身為女人,我們最明白,自由都是拿命換的。”
“是,你說的對。出去才是路。可是……你為什麽說是溜?”宋玉芳雖然很驚訝,但她沒有把傅詠兮的打算看得很嚴重。一個無黨無派,專心經營銀行的進步女性,去哪裏做什麽,似乎都不該這樣偷偷摸摸的。
“因為……”傅詠兮緩緩地站起來,望著門縫裏的那雙眼睛看了許久,才道,“要走的是兩個人。”
宋玉芳這才察覺到,一個醉心工作的人開始變得愛賴在家裏,一定是有不尋常的原因。
果然,多年沒有消息的鬱思白打開了房門,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宋玉芳麵前。
傅詠兮擦了眼淚,對宋玉芳說道:“我對你從來不撒謊,他肩上扛的是蔣介石要的人頭。而我……是要跟他走,我想去看看他的世界。”
宋玉芳不斷地來回看著他們兩個人,心潮一起一伏,始終難以平靜。
“我幫你。”
這一句石破天驚的回答,勾動出傅詠兮滿腔的不舍,和總也流不完的眼淚。她緊緊地抱住宋玉芳,哭著問道:“你不怕嗎?”
宋玉芳卻笑她傻:“你的愛人是常凱申恨的人,可我的愛人也不是討常凱申喜歡的人呀。從不喜歡到恨,差的隻是一點時間,一個導火索。所以,這方麵我一點都不在乎。”說著,抬手去擦傅詠兮臉上的淚珠,帶著哭腔說道,“但我在乎,我在乎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