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平府北側百餘裏處,昔日默默無聞的大青山現在是格外的熱鬧,往來百姓穿梭不絕,猶如一處繁華的市井。
但你千萬不在以為這裏真的就是一處商賈雲集的集市,這裏既不屬於大明王朝的管轄範圍,也不屬於任何一個割據勢力,儼然就是在大明和大順這兩大勢力之間的獨立小王國,和官府分庭抗禮。
但你也不要以為這已經是一個有能力和天下任何一支割據勢力能抗衡的小王朝,他既在天下之中,又獨立於世俗之外。
這裏的人不納賦,不交租,沒有官差衙役的凶神惡煞,也沒有大戶豪強,更沒有王公貴族,這裏既有老實巴交的百姓,也有曾經惡貫滿盈的強匪惡霸,也有在天下紛亂中無處安身的逃兵敗將。
這些人團聚在這大青山上,隻有一個目的,好死不如賴活,活著是他們的唯一目的。
但這裏卻又是全民皆兵,不論男女。
這就是昭仁公主朱妍的地盤,現在她是威震太平府方圓百裏的大土匪,但她這個土匪一不與官府作對,二不以搶劫為生,如果不去看他們身上五花八門的兵器,他們就和普通百姓並無二樣。
隨著大青山的名望與日俱增,周邊小股土匪是爭相來投,連周圍的善良百姓都舉家上山,因為山上沒有官府的橫征暴斂,可以過幾天安心的日子。
朱妍手下的勢力已經像滾雪球一般迅速膨脹,從當初的幾百號人,上千人。兩千人,現在已經達到了近六千人。這個數字還在一天天的增漲。
整座綿延數十裏的大青山都成了朱妍的勢力範圍,太平府的官員是看得膽顫心驚。又無能為力,誰能想像得到幾個月前還就是一夥小蟊賊,如今已成了尾大不掉之勢,一想起這個,太平府知府周世寧就如梗在喉。
對,這個周知府就是先前那個在大順軍李來享進攻安慶時棄城而逃的安慶知府,
周知府一溜小跑,閃轉騰挪,上下疏通關係。給時任首輔的馬士英和吏部尚書阮大誠塞了大把的銀子,終於稱心如意調任太平府知府。
本以為在太平府能安安穩穩地再撈上一回,卻沒想到遇到了這麽燙手的山芋,打打不得,管管不了,趕趕不走,愁得周世寧是沒轍沒轍的,唯一還能讓他有一絲心安的就是這群土匪並沒有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不搶殺。不劫掠,也不與官府為敵。
可是這時間一長,周圍的百姓早晚都為之一空,人人都往山上跑。土地都撩了荒,賦稅找誰收去。
離太平府最近的朝廷駐軍就是駐紮在和州城的原北江四鎮的最後一鎮,黃得功部。周知府幾次三番去信,想求黃總兵官帶兵來剿滅大青山這個毒瘤。但沒有兵部調兵,黃得功連理都不理他。
和州的黃得功。原有兵員三萬,當然這隻是明麵上的數字,是朝廷用來派發軍餉的定額,可現在這是什麽年月,天下塗炭,朝廷對地方的約束力越來越弱,一個個督扶、總兵便趁機招募私兵,豎起招兵旗,有的是吃糧人。
黃得功也不例外,但他招兵買馬的目的不是為了割據一方,於是與他對峙的李來享部兵力越來越強,他手裏的這三萬軍馬已經處於絕對的弱勢,而朝廷又沒能力給他添一兵一卒,他這才欺上瞞下,三萬駐紮實際已經不下六萬之眾,也正是由於他及時的擴充了實力,大順軍李來享部才一直都不敢貿然進攻江南腹地,成為在長江中遊的最後一支能與李來享一戰的明軍。
也正是因為黃得功的責任重大,所以他才沒有理會周世寧的請求,開玩笑嘛,小小土匪也得勞動朝廷大軍征剿,本來江南還算安靜,這要大軍一動,去打土匪,那還不鬧得人心惶惶,不知道還以為又冒出來個李自成呢,人言可畏呀。
也正因為這樣,朱妍才能在這裏迅速發展壯大,如日中天。
大青山之顛,抱犢領之上,一麵大旗迎風招展,上書四個大字‘誓殺賊夷’。
曾經有著風嬌水媚的容顏,淡雅脫俗的氣質的一代公主朱妍一身戎裝,如今去英姿颯爽,時常一人站在大旗之下,頗有一番巾幗英雄的氣勢,一抹淡綠色的薄紗蒙住她的風情萬種,也掩蓋了她壓在心底的恐懼,誰也不知道這紗巾後麵是一張什麽樣的表情,但那雙曾經秀如春水的雙瞳如今卻早上部布滿了咄咄逼人,任是誰看一眼都不免在心裏打個冷顫。
自從朱妍上山後,她便不在讓人看到她的真麵目,新近上山的人都在背地是猜測這個女大當家的到底長什麽模樣,她到底是因為太醜還是太好看才把臉給遮起來,論亂紛紛。
朱妍治理大青山,完全是秉承著她父皇崇禎的意願,她始終記得父皇臨死時寫下的遺言,任賊分裂吾身,勿傷我大明百姓。
朱妍對上山的人沒有要求,隻要是活不下去的,都可以來,隻要你們心存大明,還念著大明的恩惠,來者不拒。
她夢想著有一天能把這些人訓練成光複大明的忠義之士,帶著他們打回北京,將天下賊寇和滿夷斬盡殺絕,重塑大明榮光。
夢想是好的,可現實卻讓她柳眉緊蹙。
以前幾百人還好對付,現在已經到了五千之眾,這光是讓他們吃飽飯就成了天大的難題。
朱妍這輩子連大米是怎麽長出來的都不知道,她哪裏有能力照顧五千人的生計。
隨著在山裏待的時間越來越久,她越來越感覺到,光是口號喊得震天響沒用,還得有個長久計劃的打算,得讓山裏自給自足,讓跟著她的人先填滿肚子才是正途。
好在是新近上山的人中。有些還算是有見識,他們給大當家的出謀劃策。
既然不能做土匪的勾當。那並不能代表窩在山裏就沒有活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活人還能給尿憋死嗎。
就是這大山裏的野味就取之不盡,還有山中的各種草藥,珍稀樹木,山果等等,那都是能換成銀子的利器,不光是這些,山上還組織人秘密隱藏在周邊集市裏,做起了買賣。連太平府裏的繁華地段都有大青山的商鋪,所賺得的錢財全數變換成糧食和兵器。
像這般做法,已經有近兩個月了,山上的日子也一天天在好轉,至少還沒有人挨餓。
大青山上的近五千人,除去一些老弱,能拿起兵器參加訓練的至少有三千人,男女比例差不多。
朱妍是個女流之輩,所以她對上山的女人沒有區別對待。她不認為女人就一定不能上戰場,這個世上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到,憑什麽隻有男人才能沙場封王侯,女人拿起刀槍一樣可以爭來一世英名。就像她這般,以一弱女子,也要在這大青山上存大明幾十裏江山。
朱妍還給她特意給這支全由女人組成的部隊取了個有幾分駭人的名號。喚作‘桃花煞’。
人手源源不斷,糧錢的頹勢也在一天天好轉。這更讓朱妍看到了光複大明的信心。
但她不知道的是,就她這點烏合之眾在天下任何一個勢力麵前。連塞牙縫都不夠,這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朱妍的一廂情願,但這已經是一個女人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這一日,朱妍又來到那麵大旗下,看著北方的天空,她不止一次想領著這幾千人殺過江去,一直殺到北京,但理智告訴她,還早,再等等,再等等。
山水漫漫,吹拂著她秀美的額頭,烏黑的發絲隨風而動,這多少給這位殺氣騰騰的女土匪添了一絲柔美。
盤山的石板路上,幾聲輕快的腳步聲傳來,朱妍低頭看去,隻見那可愛如小白兔一般的丫鬟如雪正一蹦一跳地往山頂走來。
如雪背著手,在石板台階上一級一級的往上跳,自娛自樂,無憂無慮,其實這個如雪也算得上是一個百裏挑一的小美人,比之朱妍並不遜色,更難得的是她天生就是一幅樂天派,好像沒有什麽能讓她心煩的,成天樂嗬嗬,著實引得這山上的大毛粗一個個是垂涎三尺,但又不敢輕舉妄動。
如雪往上跳幾級,轉身又往下,朱妍很不明白,這台階有這麽好玩,每次朱妍站在大旗下,如雪就在那裏蹦蹦跳跳,樂此不彼。
就在這時,盤山石道上一陣緊密且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台階上的如雪正打算轉過去看,卻沒想到來人卻把她撞了個原地打轉。
如雪嘴一鼓,銀牙一咬,淡眉頓蹙,指著跑過去的那人的背景道,“張六子,你眼瞎了,是不是想把我撞下山去”
被喚作張六子的是個二十來歲的漢子,眉清目秀,腰裏還插著把扇子,看樣子是個書生,他聞聲轉過頭,見是她,便作了個鬼臉,嘿嘿一笑,“對不住對不住,六哥一會幫你揉揉,要捏腰還是捶背,隨你挑,保管手到痛除”
如雪氣得一跺腳,扭著細腰道,“死六子,盡在嘴上占我便宜”
朱妍向下走了幾步,說道,“什麽事,慌慌張張的”
張六子取下腰間的折扇,一邊扇著風一邊道,“大當家的,有兄弟傳信來了,揚州那邊出事了”
朱妍雖然人在山裏,可她眼線卻一直都在外麵監視著各方的動靜。
“揚州的戰事結束了?”
“對,完了,揚州失守,朝廷的兵馬徹底的完了,史可法戰死,那個叫王嵐平的落荒而逃,躲到鎮江去了”
這時如雪卻插了句,“呀!王狀元都跑了?”
朱妍恨恨一聲,“飯桶,都是一群酒囊飯袋,那靼子呢,打過江了?”
六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更用力的搖著扇子,“那到沒有,聽說靼子這回也夠嗆,死了不少人,揚州城都打成廢墟了,對了,連孔有德都戰死了,靼子退兵了”
如雪一聽,馬上轉驚訝為樂,玩弄著垂在胸前的頭發帶著幾分得意地道,“我就說嗎,王狀元那麽厲害,怎麽能那麽不經打,我想呀,那靼子兵一定是被他打慘了,要不怎麽會跑呢?”
張六子不高興了,轉過身不屑的道,“嘿,你怎麽老提那王狀元,好像你認識他似的,人家那是封了侯的人,你成天惦記他幹嘛,他知道你是誰嗎”
如雪反駁道,“我就說就說,礙你什麽事了,人家是侯爺,你不就是一破落書生,連個舉人都沒考上”
張六子一時語塞,“我,我這是時運不濟”
正在二人爭論不休的時候,朱妍卻不聲不響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徑直往平台上的屋裏走。
這山上原本就有土匪駐紮,基本的住房應有盡有,雖然比不得深宅大院,卻也能遮風擋雨,山上不光建有一排房屋,更有大大小小幾十處天然和人工修建的石洞,裏麵藏著大量的糧食和兵器。
如雪一見公主走了,便也不在和張六子鬥嘴,“死六子,不理你了”說著便蹬蹬地跟了上去。
張六子笑臉相送,“別走呀,剛撞哪了,讓六哥好好給你揉揉,別害臊嘛,等六哥發跡了,六哥疼你”
如雪邊跑邊朝回頭,吐吐舌頭,便咯咯直笑地跑開了。
回到屋內,朱妍依舊是一言不發,揚州失守對南京來說是個滅頂之災,雖然她很痛恨南京的那個所謂的大明皇帝,但她更痛恨靼子。
揚州一丟,牽一發而動全身,整個江淮將無明軍的立足之地,南京完全暴露在靼子的威脅之下。
如雪倒了一杯水,走過來,眨著大眼睛,“小姐,你怎麽了?揚州很重要嗎?”
“你不懂,父皇曾經說過,保南京必守江淮,揚州是朝廷在江淮的最後一個重鎮,你說重不重要”
“我,我不明白,為什麽非要打仗,死了那麽多人,滿人也真是貪心,都占了我們那麽地方,還要打仗,真是討厭”
“狼子野心,區區幾十萬人就敢在我漢人土地上縱橫馳騁,朝廷上下又都是一幫酒囊飯袋,根本沒能力保住這半壁江山”
“那可不一定,王狀元就是個英雄,剛六子不是說了嗎,滿人也退了,這不就是王狀元的功勞嗎?沒他在,還不知道滿人會打到哪呢”
“你知道什麽,他去揚州根本就不是自願的,是被逼的,史可法戰死,他卻活了下來,這個人想法多著呢”
“小姐你又沒見過他,怎麽知道他的心思,再說了,山上的姐妹們都在說他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嫁郎當嫁狀元郎,嘻嘻”如雪邊說邊在腦海裏勾勒這個王狀元是如何的偉岸,充滿英雄氣概。
朱妍上下打量著她這春水蕩漾的樣子,“你個小丫頭,也不害臊”
如雪雙是咯咯一笑,撇了撇嘴道,“也不知道是誰當初還想嫁給某個狀元大英雄來著”
朱妍粉頸一紅,“好你如雪,山上待幾天,你都敢數落我了”說著便伸手在如雪咯吱窩裏撓了一下。
如雪吃癢,吱吱地笑著跑開了,“臉紅了,臉紅了,哪天我去幫你到南京瞅瞅去,看看這狀元郎有沒有駙馬爺的相貌”
“你還說,死丫頭片子,明明是你在這不害臊,惦記人家,明天我就把你嫁給那張六子,省得你一天到晚胡想瞎想”
如雪吃不住癢癢,笑得花枝亂顫,臉頰緋紅,似粉蝶動翅般動人,忙吐吐舌頭,落荒而逃。
屋內,朱妍獨坐,掩上門,取下了麵紗,瑰態豔逸的俏臉上卻是愁雲密布。
許久,朱妍取過筆墨,展開宣紙,提筆寫了幾個字。
漢甲十萬眾,揚州無寸功。
桃花三千朵,芬芳滿遼東。
字如其人,兩行小楷工整秀逸,但這些字的意思卻字字都充滿了她的雄心壯誌和對揚州失守的痛心疾首。
但她沒有想到,就是這幾個字,卻足以讓她萬劫不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