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外公過世之後，情況怎麽樣？”
“很不好，”小夏悲苦地說，“很多人都盯著我們家。吉藏是其中吵得最厲害的一個。幸好，九幡神社的神主宣布了，媽媽是九幡大明神看中的巫女。敢動她必然神會發怒。所以村人都不敢怎麽樣。”
“那，後來又是怎麽回事？”徐長青覺得有疑惑，“你剛才說你媽媽被……”
“是半個月前，”小夏說起來的時候，眼裏依然滿是恐懼，“半個月前的傍晚――”
一個多月前，村裏來了一支老外組成的探險隊。他們入住美裏的小旅店，以此為根據地，天天上山探索。小夏伺候他們飯菜，曾經聽到其中有人喝醉時透露，他們是在搜尋一筆古時候留下的黃金。據說是個大諸侯的，戰敗了，不甘心自家財富被勝利者掠奪，就悄悄地運到山裏來。押運黃金的武士屠掉了整個治田村，又留下一部分士兵，責令他們祖祖輩輩看守九幡嶽。現在的村民，應該都是當年那些士兵的後代。
治田村的人代代信奉九幡大明神，認為九幡嶽峰頂是神聖的，凡人不可褻瀆。然而這幫老外不管。為了搜尋黃金，他們甚至帶上了炸藥。因為老外有槍，治田村的人縱然不滿也隻能忍著。直到半個月前，機會來了。老外不知道發現了什麽，大肆慶祝，喝了一個昏天黑地。本來他們每次喝酒，都會留幾個人充當守衛，然而在村裏住了一個多月，老外們的警惕心漸漸麻木，認為村民不敢把他們怎麽樣。就在那天晚上，出事了。
消息不知道是怎麽傳出去的。趁著老外酒醉，瘋狂的村民砸開旅店大門，衝進來挨個屠殺。首先是大廳，喝得橫七豎八的人連站都站不起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被砍死。偶爾有幾個能反抗一下的，也敵不過眾多柴刀和斧頭。他們殺完大廳裏的人，又衝上樓梯，一間房一間房地搜索。回房睡覺的探險隊成員被按在榻榻米上斬首，腦袋從窗口丟到街上，滿地亂滾。
“媽媽讓我躲在櫃台的暗格裏。我一直縮在裏麵，咬住指頭不敢讓自己哭出聲來。等外麵沒動靜了，我悄悄出來看。媽媽躺在櫃台上，已經斷了氣。姐姐在門外走來走去，大聲又大聲地笑，聲音比平時房頂那些烏鴉還尖。我對她笑，她也對我笑。我叫她姐姐，她卻不回答……”
被淚水噎住，小夏說不下去了，靠在徐長青肩頭一抽一抽地哭泣。
“鬧出這麽大的事情，那神社的神主也不管？”
小夏搖頭：“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半個多月，神社一直沒人下來過。蔬菜和米也隻是叫人定期挑上去。帶個條子，寫明要的東西。”
“說起來，你父親……”徐長青斟酌著用詞，“應該不是本地人吧？”
“是，每天我自己照鏡子也知道，爸爸一定是個外國人，”小夏說，“因為這點，我和姐姐在村裏受盡了白眼。我記得小時候，有很多次我被那些小孩欺負了，哭著回家問媽媽：爸爸在哪？媽媽總是抱著我，卻一句話也不回答。我恨村裏這些人，我恨不得他們全都去死！”
此時天色已晚，在小山村的街道上，星星點點的火把逐漸匯聚起來。
徐長青瞧了一眼窗戶外麵。“你說的那些村裏人，”他對小夏說，“好像過來找麻煩了。”
小夏不安地動了一下。伏在懷裏的緣故，徐長青清晰地感到她驚恐的顫抖。“那些惡人又要來了，”她慌亂地說，“一定是吉藏！”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一塊石頭從坡上飛來，砸在旅店門口。那石塊有拳頭大，一定是人瞄準之後丟過來的。緊接著轟隆聲又連響了兩三次。石塊不斷飛下來，越來越密，有一塊甚至砸到了204房間的窗戶。
街道上兩頭都是通紅，無論是上方還是下方，火把都在匯聚。石塊雨點般亂飛，砸得木屋吧達吧達響。隻看火把，就像有兩條火龍盤踞在街上，正要朝這小旅店湧來。
小夏幾乎要從徐長青懷裏蹦起來。她害怕得臉都扭曲了，用盡氣力叫著：“不好了！先生，快逃吧！就算您再厲害，應該也不可能對付那麽多人吧？他們可是要殺你啊！之前的探險隊，就是這樣被他們一個個都殺了。那些外國人，全部都高大又強壯，也很會打架。但一點用都沒有。他們一個個都死了，被埋在村外的田裏。要是再不走，你也會死的，快逃吧！”
“然而他們為什麽要殺我呢？”徐長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隻不過是揍了那個吉藏一頓而已，怎麽說也不該被殺吧？”
“您不可以這樣想，絕對不可以！他們怎麽可能跟您講理呢？他們殺過一次人了，嚐過甜頭。您又是一個人，他們絕對不會跟您講道理的！”
“可是，如果我現在逃走，你怎麽辦？”
“至少我還算村裏的人吧，”小夏一臉淒苦，“我有準備一根火把。他們要是敢逼我，我就燒了這旅店，然後自殺。”
這時兩條火龍已經越來越近，幾乎要在旅店門外匯聚了。屋外一片鬧嚷嚷的叫罵聲。小夏已經嚇得臉色雪白，淚水止不住地滑落臉頰。“旅店的門沒鎖，一下就會被他們攻進來的。先生，您快點逃呀！”她近乎絕望地衝徐長青喊，“您不相信我嗎？您以為他們會公平地對待您嗎？他們隻會把您捆起來，用石頭砸死，或者淹死在風蓮湖裏。快走吧！走吧！聽我的話！”
徐長青探頭向外，張了一張。吉藏那醜惡的臉，正好落入他的視線。
這禿頭中年的臉扭曲得令人不敢直視。眼球鼓凸，鼻子興奮地一張一吸，下巴時不時嚼動，就像在啃著骨頭。那凶殘模樣，筆墨簡直難以描述。這是殺人者的表情，凶殘而狠毒。
徐長青站起來，扶小夏在屋角坐好。“在這裏等我，”他安慰小夏，“不用擔心，我會回來的。”
推開門，他走出房間。不知不覺，有絲絲霧氣從他周身泛起，越來越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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