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張學蘭給錢的先頭,潘陽已經給過潘士雲錢了,潘士雲不接張學蘭的錢,道,“娘,阿噠都已經給過我了,我就在外頭一個晚上,足夠花啦。”
張學蘭道,“你阿噠給你多少了?”
潘士雲把三張二十的從兜裏掏出來,給張學蘭看,道,“阿噠給我六十塊錢呢。”
張學蘭點點頭,仍舊把這五十塊錢一塊裝進了潘士雲的行李裏,道,“六十塊錢足夠吃喝住宿了,我再給你五十塊添上,在外頭碰到好看的衣裳了,再買兩件像樣的衣裳穿,我跟你阿噠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你可別指望我去給你買衣裳。”
雖然此時張學蘭講話仍舊是那麽直來直去,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就像要跟別人生氣似的,但潘士雲仍舊心裏酸酸的,嘟囔了一句道,“娘,你可真好。”
哪知張學蘭立馬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收起你那副酸倒牙的那一套,跟你阿噠說去,別在我跟前黏黏糊糊。”
潘士雲嘿嘿笑了,娘兩個你一句我一嘴嘀咕間,潘士告從外頭進來了,央求潘士雲道,“姐,把我也帶出去唄,我也想跟你出去玩玩。”
潘士告話音剛落,兩歲半的潘盈蹬蹬跑進來了,嚷著道,“別帶小叔去,帶我,帶我去!”
這兩蘿卜頭,與其說是叔侄兩,倒是跟兄妹差不多了,潘士告也就比潘盈大了不到五歲而已,潘盈剛從縣城回來那會兒,潘士告可稀罕她了,看小丫頭長得白白嫩嫩,把她當個寶貝,別的小蘿卜頭要是敢欺負她,潘士告立馬就跟人幹仗。
俗話說遠了香近了臭,現在可好了,這叔侄兩幾乎天天都因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幹一仗,今天潘士告偷吃了潘盈的蘋果,被小丫頭發現了,好了,得幹一仗。明天小丫頭把潘士告的泥巴手槍給掰壞了,也得掐一架,剛才在外頭,兩蘿卜頭又為誰跟潘士雲出去吵了一架。
兩蘿卜頭爭執半天,好像潘士雲就能帶他們任何一個人出去似的。
潘士雲看他兩吵架就直樂,兩蘿卜頭跟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不停,把張學蘭煩得不行了,順手抄起做衣裳的尺子要揍人,警告道,“飯都吃完了沒有?都給我滾出去快點吃飯,今天你兩個要是碗裏敢剩一點飯,我就掰嘴巴挨個給灌下去!”
秀英成天圍著兩雙胞胎轉,沒時間管潘盈了,小丫頭就跟著潘士告天天出去瘋,穿得幹幹淨淨出門,回來能糊得滿身泥巴,還越來越像個假小子了,跟潘士告好的時候,恨不得吃一碗飯睡一個被筒,壞的時候,一天得幹幾仗,不是這個哭,就是那個生氣,可把張學蘭煩得不行了,跟這兩熊孩子好聲好氣說話,兩個能當耳旁風,左耳進右耳出,把張學蘭整的沒轍了,摸到什麽都揍。
像眼下,兩蘿卜頭看張學蘭變臉色了,忙撒丫子就往外頭跑,全趴在二層石台階上乖乖吃起了飯,等碗底子扒拉幹淨了,小丫頭又把空碗端給潘陽看了看,脆生生道,“阿爺,你看我都吃完了,小叔還剩好多。”
忙活了一天,潘陽就坐在二層石台階上納涼,見小丫頭一副邀功的架勢,潘陽摸摸她的腦袋,笑眯眯誇道,“真棒,比你小叔棒!”
潘士告一聽,不高興了,三兩口扒拉了碗裏的飯,忙對潘陽道,“阿噠,你看我也吃完了。”
潘陽哈哈笑了,不吝嗇誇道,“嗯,你也棒。”
潘士告嘚瑟的朝潘盈看了一眼,小丫頭哼了一聲,氣鼓鼓的去屋裏跟兩個弟弟玩了。
潘陽把潘士告拉到了自己跟前,潘陽剛來那會兒,潘士告才會蹣跚走路,現在眼瞅著都到她大腿高了,七歲了,秋天就該上學了。
思及此,潘陽笑吟吟道,“小告,再開學就送你去上學,去不去?”
潘士告有瞬間茫然,半響才道,“那我還能玩嗎?”
別怪潘士告立馬想到的是還能不能玩,主要是潘士雲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天不亮就起床背書,一天都待在學校裏,放學回來還寫作業,就連去田埂上放鴨子,都還要拿本書坐田埂上看
拖潘士雲的福,潘士告以為,隻要上了學,那就沒機會再玩了。
還沒待潘陽回話,張學蘭從屋裏頭出來了,擰了下潘士告的耳朵,沒好聲道,“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瘋,把潘盈都帶得跟個小瘋子似的,一點丫頭樣都沒有,我看乘早把這小子送去學校,可別學你上頭三個哥,你要多跟你姐學學。”
到這裏,大家可能就奇怪了,當初叫嚷著不讓潘士雲上高中,不讓潘士雲念書的,可不就是張學蘭嗎?現在怎麽還讓潘士告向潘士雲學習,是不是見鬼了?
要說張學蘭跟轉了性似的,一來跟潘士勳有關,潘士勳的事,令張學蘭難過的同時,夜深人靜下來又不免反思自己,這些年來,她對四個兒子關愛偏多,倒是潘士雲,張學蘭幾乎沒把心擱在她身上,經曆潘士勳離家出走的事之後,張學蘭不想再讓家裏有下一個孩子像潘士勳那樣了,哪怕是閨女,張學蘭也不想。
再有,潘士雲考上高中的消息在村裏一傳開,可算是讓張學蘭長臉了,要知道潘家村這幾年,可就出了潘士雲一個高中生,外頭人碰上她,都說她有福氣,男人有本事,兒子也不差,現在連閨女都出息了,還是個高中生呢!
不管是不是因為虛榮心,這是張學蘭頭一回意識到,閨女讀個書也挺好,就算考不上大學,以後下來了,讓她男人找找關係,搞不好還能進小學教書呢!
不管潘士告這個蘿卜頭願不願意上學,八月底潘陽還是領他去小學入學報名了,一番手續辦下來之後,潘士告算是徹底失去了自由,潘陽去市裏辦事時,順帶去百貨商店買了兩個時下最新款的書包,還有鉛筆算術薄等文具,能用到的,全給潘士告備全了。
為什麽要買兩個書包?
因為潘盈也嚷著要小叔一塊去上學。
一塊去上學那肯定是不行了,潘陽倒是可以買個書包讓小丫頭過過癮,兩個蘿卜頭拿到書包後,立馬歡喜的往裏頭裝東西,不過潘士告書包裏裝的都是剛發下來的新書,潘盈書包裏塞的都是零嘴玩具。
潘士告進小學,潘士雲也要上高中了,這個時代還沒有軍訓的說法,如果潘陽沒記錯的話,軍訓應該是八五年政策實施之後,才陸續推廣到全國,先有大學生軍訓,隔了一兩年之後地方高中才先後實行學前軍訓。
雖然沒有軍訓,但考慮到新生入學手續比較多,潘士雲他們這季開學的依然比其他年級晚,既然要上高中了,那麽吃飯問題和住宿問題都是擺在眼前待解決的。
潘士雲還沒開學呢,秀英就已經跟潘陽商量道,“阿噠,幹脆就讓士雲住我們那兒,學校宿舍條件差,人又多,總歸不方便,士雲住我們那兒自己住一個屋,清淨,至於吃飯,那裏暫時都沒人住,士雲要麽自己燒,要麽就在學校食堂吃。”
不止秀英這麽想,張學蘭也有這個念頭,張學蘭的想法是,既然家裏在縣城裏有房子,還花錢住宿舍做什麽?宿舍再好,總歸沒住家裏方便,況且秀英他們那兒就挨著高中,出了門,走路五分鍾都不要就能到學校,怎麽想都是住家裏合適。
他們都想得好了,潘士雲卻不願,她寧可住宿舍,不過她也沒直說不想住秀英那兒,好賴秀英也是好心好意,要是直說的話,那她也太不知好歹了。
潘士雲也聰明,就對秀英道,“大嫂,你和大哥都不在那兒,讓我自己住,我害怕。”
聞言,張學蘭立馬接過話茬子道,“有什麽好怕的,你大哥大嫂過段時間還得回縣城呢,要是怕,放學回去就把大門插上。”
潘陽是個細心人,瞧出了潘士雲話語裏的推辭,主動替她解圍道,“士雲說得是,她一個姑娘,自己住那兒肯定害怕,我也不放心她一個人住,我看這樣,學校的宿舍給士雲租一張床鋪,想在宿舍住就在宿舍住,等秀英和士堯回縣城了,士雲想去她大嫂那兒了,再去她大嫂那兒。”
張學蘭道,“那不浪費錢嘛。”
潘陽哎呀了一聲,不甚在意道,“租一張床鋪,一年不就八塊錢嘛,不差那點錢,我說租一張就租一張。”
一家之主都決定了,其他人還能怎麽說,當然就這麽定下了。
送潘士雲去學校的時候,剛好趕上潘士堯和潘士鬆兄弟兩個送磚去市裏,大卡車中間會途徑縣城,索性就把潘士雲的床鋪行李都順道拉了過去。
潘陽不放心潘士雲一人,就跟著一塊去了縣城,領著她辦理手續,順帶再當個苦力,扛鋪蓋拎行李箱。
一中是潘陽的母校,潘陽對這片地可是熟悉的很,把潘士雲的入學手續辦好之後,不用問別人,又熟門熟路的帶潘士雲去了安排好的宿舍。
這個年代,潘士雲他們的宿舍還是一排大平房,男生和女生宿舍中間隔了一道柵欄。正是開學的時候,幾乎每個孩子都是由家長送過來的,扛行李扛床鋪,到處鬧哄哄的。
潘士雲他們宿舍裏一排擺了八張單人床,每張單人床旁邊擺了個半舊的書桌,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進了宿舍,潘陽挑最裏麵的床位,把潘士雲的床鋪給鋪上了,潘陽鋪床的時候,潘士雲就拿出事先備好的抹布,抹桌子掃地。
一陣忙活之後,其他床鋪才陸陸續續來了人,客氣的打了招呼後,潘陽又領潘士雲出去置辦暖壺洗臉盆等物件。
把裏裏外外買了一通,也就到晌午了,父女兩就近尋了個小飯館吃了頓晌午飯。
吃飯間,潘陽才得空問潘士雲道,“為什麽不想去你大哥大嫂那兒?”
潘士雲笑了笑道,“我在這要待三年呢,可不是三天,要是就住幾天,不用大嫂說,我也會去她那兒住,可三年呐,住太長時間了,那肯定不方便,舌頭跟牙齒還打架呢,何況我跟大哥大嫂,我不想因為這點事鬧得大家不愉快,還不抵我住宿舍好呢,跟同學一塊,就是有個摩擦也都好處理。”
潘陽倒是沒想到潘士雲竟會想這麽遠,不過潘士雲這番話倒是給潘陽提了個醒,確實不能擠在一塊住,,兩個脾氣再好的人都會有摩擦,到底還是各住各的清淨。
思及此,潘陽笑道,“成,不想去住那就不住,你說有理,到時候因為點小摩擦,鬧得家裏人都不愉快,那也不值當。”
潘士雲不迭點頭附和道,“就是,我還想給大嫂留個好印象呢!”
父女兩吃完飯就把置辦好的東西都拎回了宿舍,見天還早,潘陽對潘士雲道,“走,阿噠帶你出去溜達溜達,順帶給你買身衣裳。”
前些時候潘士雲跟同學去泰山玩,倒是自己買了一身衣裳,可潘士雲那品味,潘陽實在不敢恭維,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非把自己整的土裏土氣,好容易買件衣裳了,那顏色,那款式,張學蘭都能穿出去!
聽潘陽要給她買衣裳,潘士雲興高采烈的哎了一聲,忙跟上潘陽,父女二人沿著城區主幹道,一塊去了縣城最大的百貨商場,近兩年商場裏的衣裳無論是樣式還是顏色,都比頭幾年要好看多了,別看潘陽是個糟老頭子,可她心裏還住著一個少女呢,好賴她以前也是個時尚人,給閨女挑衣裳還是很有心得的。
潘陽做主,給潘士雲搭了一身,白色短袖襯衫,牛仔喇叭褲,瞧了一眼潘士雲腳上穿的還是張學蘭做的井口鞋,潘陽止不住搖了搖頭,隨即又給潘士雲買了一雙圓頭平跟小皮鞋。
可能很多年後,我們覺得這是一身再土不過的打扮了,可在那個年代卻是潮爆了,這個時候喇叭褲剛興起沒多久,你若是能穿上一條,那絕對是走在了時尚的前端。
這身搭配,讓土裏土氣慣了的潘士雲不自在極了,小臉蛋紅撲撲的,垂著腦袋跟在潘陽身後走,都不好意思抬頭了。
潘陽笑著瞅了不好意思的小姑娘一眼,讓她抬頭挺胸好好走路,小姑娘抬頭嗔了潘陽一眼,又迅速的低下了頭,害羞道,“阿噠,我這穿的穿的也太不對勁了”
潘陽樂不可支道,“怎麽不對勁了,我閨女這麽穿可好看了,以後就照著我給你買的這身打扮!”
方才去百貨商店之前,潘士雲不是沒瞧見城裏的姑娘都是怎麽穿的,穿在她們身上,潘士雲覺得很好看,可輪到自己這麽穿了,就開始不自在了,就好像醜小鴨套上了白羽毛,還是個醜小鴨,說白了,就是有點自卑。
其實潘士雲長得還挺俊,小鼻子小臉,眼睛大,梳了兩根麻花辮綁在兩側,以往穿的太土了,沒人注意到她,人靠衣裳馬靠鞍,換了一身衣裳,走在高中裏頭,可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潘陽沒在城裏多待,趕最後一班回鄉裏的汽車走了,送走潘陽之後,潘士雲照舊垂著頭快步往宿舍走,她走的太急了,沒注意到前麵有人伸手攔了她,一頭撞到了來人的胳膊上。
潘士雲捂著腦門子抬頭看了看,原來是她老鄉張欽銘。
張欽銘笑吟吟道,“剛才瞅著像是你,離得遠還不敢確認,走近一看,還真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