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陽聽著都替張學蘭心酸,潘士勳但凡有點良心,都不能對他親媽這樣,攆潘士勳走的人是她,張學蘭有什麽錯。
潘陽忍不住歎了口氣,扭頭對已經考完試下地幹活的潘士雲道,“士雲,去喊你娘過來。”
潘士雲得了令,蹬蹬跑了過去,不知道她跟張學蘭說了什麽,張學蘭終究是跟她過來了,臉上少有的露出了難過之色,看得潘陽心裏不是滋味,低聲道,“以後你就當沒這個兒子,少了他,還有其他兒子孝敬你。”
潘陽話音剛落,張學蘭終究忍不住低聲啜泣了起來,哽咽道,“從我身掉下來的一塊肉啊,我怎麽舍得”
潘陽印象中,就沒見張學蘭哭過,更沒見她因為什麽事向誰低頭過,眼下張學蘭這樣,潘陽一時有些慌亂,忙丟了鐮刀安撫道,“別哭別哭啊,你不是說我才是你的老來伴嗎,以後都有我在呢,靠天靠地不如靠你老伴。”
張學蘭嗔了潘陽一眼,沒好聲道,“我你跟說東,你就給我扯西,誠心跟我作對是吧!”
潘陽見她又精神了,稍稍放了心,她寧可看張學蘭隨時一副牙尖嘴利的樣,也不要見到她剛才那副神色,潘陽嘿笑了一聲道,“孩子們都在看著呢,好了,別哭了。”
張學蘭也不想在子女麵前這樣,反手擦了擦眼淚,低歎道,“這兒子,我算是白給他奶大了”
老潘家人多力量大,才小半天而已,底灣的兩塊地就全收完了,潘士鬆把拖拉機開下來了,一趟接一趟的往打穀場上拉,等全部收割完,潘士鬆也拉的差不多了,隻等攤在打穀場上晾幹水汽,就可以碾穀粒了。
原本沒幹仗之前,潘士勳夫妻兩收割完的糧食都會一塊堆在打穀場上,潘士鬆或潘士堯開拖拉機碾時就會順帶把潘士勳的糧食給碾壓出來,依著現在這種情形肯定是不可能了,潘士勳倒也有骨氣,收完的麥子都沒往潘家村打穀場上拉運,而是直接用老丈人家的驢車拉到了他老丈人家打穀場上。
沒錯,在王家美不懈的吹枕邊風之下,潘士勳把這季糧食收到了王家,給王家人一小半的糧食,當做王家美娘兩的口糧,剩下的全都賣給了糧食回收站,他們夫妻兩隻有不到一畝三分地,收回來的小麥有五百多斤,刨除留下的口糧,賣掉了三百多斤,時下小麥的回收價是一分錢五一斤,統共賣了五十多塊錢。
這五十多塊錢被王家美裝進了自己口袋裏,如今她在娘家,不比之前還能去公婆那裏蹭吃蹭喝還不花錢了,在娘家這段時間,隻要是趕集買菜,幾乎都是王家美掏的錢。
你當王家美是個大方人?她就甘願掏錢買菜了?隻不過是寄人籬下,她想討好娘家人而已!
就這樣了,她三個嫂子還不領情,當她是個礙眼的東西,想法子要把她攆滾蛋,嫂子不好跟公婆說,幾個哥哥可以跟老子娘提呀。
收完這季冬小麥之後,王家美她娘到底是開口了,問王家美道,“家美,你什麽時候回去?我看士勳每回從縣城回來,也不提回家的事,你們總住在這裏,也不是個頭啊,你跟我實話說,到底因為什麽事跟姓潘的兩個老貨吵架的?這麽久了,潘家怎麽也沒人來喊你們回去?”
聽王家美她娘這麽問,王家美支支吾吾道,“他們為老不尊,沒點良心,鐵了心不讓我們回去,我能怎麽辦,娘你就忍心看我還被攆回來?”
王家美她娘道,“要不然我去讓你舅說說?你公公跟你舅有點交情,好歹能給你舅一點麵子,舌頭跟牙齒還磕碰呢,哪家能不吵架拌嘴,氣消了就行了。”
說實話,在娘家到底是寄人籬下,別的不說,王家美盡受三個嫂子的氣就受夠了,要是能回去
王家美剛把這種念頭跟潘士勳說,潘士勳就嚷道,“你要點臉成不成,你有臉回去你回去,我是不會再回那個家的,你試試你再回去,他們能不能把你攆出來。”
王家美也是火了,大聲道,“我怎麽不要臉了?你潘士勳但凡有本事點,我們娘兩能在這受窩囊氣?你有本事就把我們娘兩全帶去城裏啊,你要是能找到住的地方,你當我願意死皮賴臉回你那個家?!”
潘士勳剛才的那一身勁瞬間就沒了,軟了聲音道,“你再忍忍,我這趟去城裏立馬就向單位申請單人宿舍,如果能申請到,我立馬回來把你娘兩都接去。”
聞言,王家美總算來了勁,道,“真的?如果是這樣,那我就再忍忍,不過你可得盡kuài,總待在這裏,我幾個嫂子都開始擺臉子給我看了。”
這王家美也不想想,你一個嫁出去的小姑子,還成天賴在娘家,幾個嫂子能高興嗎?!
王家美她娘還是把這事跟潘士聰提了一嘴,指望潘士聰能跟潘兆科說說,讓夫妻兩趕緊回去。哪知王家美她娘剛開口,潘士聰就直接道,“這事你別找我,我肯定辦不成,也不看看你閨女都做了些什麽丟人事”
王家美她娘頓時瞪眼道,“你什麽意思,我閨女怎麽了?明明是他潘家兩個老貨為老不尊,還能怪到我閨女頭上,虎毒還不食子呢,潘家那兩老貨,怎麽就忍心把兒子媳婦都攆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話。”
潘士聰一陣無語,半響方才道,“你一天到晚怎麽就跟聾子似的,你都不聽聽外頭人是怎麽傳的?就單聽你閨女那套說法?你當人家會無緣無故攆你閨女?那也是因為你閨女手腳不老實,偷了人家的錢,幹什麽不好,要學偷東西?!”
“我都不好意思提,好賴家美是我外甥女,我都嫌丟人!”
潘士聰這一番話說得王家美她娘膛目結舌,好半響才找到話,似是不相信般反問道,“家美手腳不老實?”
潘士聰從鼻孔裏哼了一聲道,“被逮個正著,還能有假!”
聞言,王家美她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拍大腿,嚷道,“娘啊,丟死個人了!”
且不說王家美她娘回去之後如何教訓王家美,這邊王家美她娘前腳走,潘士聰後腳就去了老潘家,他有些坐不住了,總覺得自己得親自登門說些什麽,他跟潘兆科這些年處好的關係,可不能讓他外甥女給攪和了啊!
潘士聰去老潘家尋了一頭,哪知潘陽並不在家,就秀英一個在家看孩子,問了一聲才知道潘陽在窯廠幹活。
窯廠如今擴大了一倍還多,每天成千上萬的磚從窯洞裏燒出來,窯廠上雇用的都是戶上戶下的青壯年莊稼漢,幹苦力能使喚他們,燒窯的火候還得他們自己掌握,潘陽少不得要過來監工,順帶把跟劉鐵柱合夥幹工程的事跟姚寶忠和潘兆豐商量。
有利可圖的事,這兩人自然沒人反對,潘兆豐道,“大哥,你是個有主意的人,我沒意見,都聽你的,有錢一塊賺,風險我們也一塊承擔。”
這兩年,潘兆豐跟潘陽幹,那是吃到了甜頭,眼瞅著家裏光景一天比一天好,他自然更加堅定繼續跟隨潘陽的心。
至於姚寶忠,那就更沒意見了,道,“賬麵上的事我們都算清楚,可以一起幹。”
三人正說話的時候,潘士雲騎著自行車飛快的過來了,離得老遠就朝潘陽大喊,“阿噠,阿噠,我有事要同你說。”
潘陽瞧她麵上掛著笑,紅光滿麵的,轉念想想日子,就笑道,“先別說,讓我猜猜,是不是我閨女沒考上高中?這是要哭了?”
潘士雲哼哼了兩聲,嚷道,“阿噠,你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我考上了,考上了!”
潘陽哈哈笑了,兩手掐住潘士雲的咯吱窩,還像她小時候那樣,把她抄起來轉了一圈,潘士雲那時候多瘦多小呀,現在都是大姑娘了,潘陽不過轉一圈,就累得哼哧哼哧,放下來之後,笑道,“真是好閨女,給阿噠長臉了,說說看,要阿噠給你什麽獎勵。”
這個年代,能拿到高中文憑的就已經很不錯了,尤其像他們農村這代,讀高中的寥寥無幾,和潘士雲同屆的也就考上幾個而已。
不止潘陽高興,潘兆豐和姚寶忠兩個也是連連誇讚,潘兆豐更是起哄道,“士雲趕緊跟你阿噠要點好東西,你阿噠一準給你。”
潘士雲臉蛋紅撲撲的,對潘陽道,“阿噠,我想和同學去爬泰山,成不成?”
潘士雲他們這屆考上的幾個,早就已經商量好了,等通知下來,他們就出去玩,索性泰山離家不算遠,就是一天打不了來回,得在外邊住一夜。
潘陽一聽去泰山,猶豫了下,方才道,“幾個人去的?別的不怕,就怕你們碰上個事,都太小,不會處理。”
潘士雲抱著潘陽的胳膊道,“阿噠你就答應吧,我們一共有六個人呢。”
說著,潘士雲挨個把她同學的名字都念了出來,並且告sù潘陽是哪家哪家的孩子,潘士雲的同學都是鄉裏這一片的,基本上說出大人的名字,都能知道個大概,潘陽想不起來的,潘兆豐和姚寶忠兩個就在裏頭附和。
這個啊,我知道,哪家哪家的,家裏大人都是穩重人,教出來的孩子不會差
別的名字潘陽沒注意聽,可張欽銘的名字,潘陽可是聽了個清楚,問潘士雲道,“張欽銘是張家村生產隊的?”
雖然潘士雲不明白她阿噠怎麽單把張欽銘這人拎出來問問,但還是道,“對,就是張家村生產隊的。”
潘陽有些唏噓,張欽銘可是她姑父啊
瞧見潘士雲眼含祈求,哪怕潘陽心裏頭放不下心,但也張不開口說拒絕的話,哪個沒年輕過呀,幾年前她還是全世界各地瞎晃蕩的恣意小青年的,這才幾年下來,就變成個一天到晚搬磚運磚的糙老頭了
潘陽終是點頭同意了,不過還是千叮萬囑道,“在外不要與人爭口角,萬事都退一步,解決不了就報警,還有”
潘陽還未說完呢,這丫頭連聲道了幾句,“知道啦知道啦,真囉嗦。”
說著騎上自行車一溜煙的就走了,估計是去跟幾個同學報好消息去了。
晚上潘陽回家之後,潘士雲快活的跟個小鳥似的,忙著收拾她的行李,這個年代的孩子上學上的晚,潘士雲都已經十八了,嚴格來說都已經成年了,出去玩玩也沒什麽,就是張學蘭一個勁的跟在後頭嘀咕,說不像話不像話。
其實張學蘭也是不放心,畢竟是姑娘家,還是頭一回出遠門,她也擔心出個什麽事,不過這個家她可做不了住,光嘮叨,潘士雲就不聽她的,眼下見潘陽回來了,忍不住衝潘陽嘀咕道,“潘兆科,你腦子壞掉了?獎勵什麽不好,竟然同意士雲去這麽遠的地方,還在外頭過夜呀,多危險呐。”
潘陽拍拍張學蘭的肩膀,寬慰道,“士雲不小啦,她又懂事,沒事的,你放寬心,孩子都大了,哪能成天栓在我們跟前看著。”
潘陽都這麽說了,張學蘭還能再嘀咕什麽,少不得要給潘士雲收拾東西,叮囑她這個別忘帶,那個別忘帶了,末了,又從箱子裏掏出五十塊錢私房錢給潘士雲,瞅了一眼潘士堯兄弟幾個,低聲道,“快收著,別給你兄弟看到了,一準說我偏心窮家富路,在外頭別省錢,家裏光景比以前好了,我們不浪費,但該花的也別摳門,都拿著。”
五十塊錢啊,可不少了,潘士雲沒想到向來摳門的張學蘭會一下子給她這麽多錢,潘士雲心裏一時五味雜陳,瞅著還在嘮叨她的張學蘭,還是她印象中那個總刻薄她,說她,罵她,嫌棄她的那個老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