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雲衣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哪有假扮一個人卻不知道這個人底細的,但當時也未說什麽,隻是對葉芷道,“風雲是風鴻的二公子,你是三小姐,按理來說他是你哥哥。”
“二公子?”葉芷的手攏在花紋繁複的袖間,端莊的搭在小腹上,表情也是一本正經,“你是一國之主,那來覲見皇帝,丞相若是有事不來便罷,那他的嫡長子總是該來的,為何這次到的卻是這個什麽二公子風雲?”
沐雲衣看著葉芷,骨節分明的手指放在下巴上輕輕摩挲著,一雙眼睛極為深邃,“有時間,我真的覺得你並不是師父派來的人?”
葉芷不語,眼神盯著沐雲衣,沒有半點退縮。
沐雲衣笑了聲,放下了手,垂眸不再看葉芷,“是我多心了,隻不過,師父做事的風格我也是清楚的,她對這風丞相家一點都不了解,怎麽會派你來偽裝風月?”
葉芷抬眸,臉上的酒窩時隱時現,“因為我能幫你讓天下歸一。”
沐雲衣的頭垂了下來,長長的頭發如墨,一點一點的暈染在他白衣之上,聲音如同夢囈,“是麽?”
師父要的,除了這天下,真的就沒有別的了麽?
除了天下,這個世上,再也沒有能讓她牽掛的事……或人了麽?
關於這些事情,葉芷也不願再多說,多說多錯這幾個字,是她師父疏影教她的,從小到大,葉芷一直都牢記於心。
疏影原本為花幸教教主,無人知道他的姓名,隻稱他為疏影教主,葉芷的一身武功都是他所傳授,但他在十一年前突然間將花幸教教主的位置給了葉芷,之後就在大雪之夜離開了槐雪峰,從此,江湖上再也無疏影教主此人。
葉芷當年僅僅十五歲,她每日都站在槐雪峰的最高處遙望遠方,希望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但是,卻終是失望而歸。
次年,葉芷也有了徒弟,這個徒弟,就是方才九歲的沐雲衣。
有了這個徒弟之後,葉芷去槐雪峰的次數一次一次的少了,但是卻將疏影常住的房間打掃的幹幹淨淨,期望著有朝一日他能回來,但直到葉芷死,疏影再也未出現過。
想著這些往事,葉芷心中隱隱約約的覺得難受,但這難受也隻能藏在心中,就連和她最為親近的沐雲衣,也從不知道這世上,葉芷還牽掛著一個人。
殿門再次打開了,一陣並不算是很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葉芷轉了下頭,殿外陽光刺眼,那個人的身影就被那團光影籠罩著,恍恍惚惚的,逆光,看不清楚。
那人應該就是風雲了,他身材極為高挑,身上穿著官家常服,葉芷對這些並不熟悉,所以也看不出那風雲在朝中官居幾何。
小詠子給沐雲衣拱了下身,道,“皇上,二公子到了。”
沐雲衣揮手示意小詠子退下。
風雲走上前兩步,葉芷在沐雲衣下方,距離風雲的位置更近一些,這個角度,將風雲的外貌看了個清清楚楚。
或許風丞相年輕時也應該是個風流人物,勾搭的夫人應該也是如花美眷,這個風雲其實和風月容貌相像處並非許多,但是風月為這京師第一美人,這個風雲容貌自然不會差到什麽地方去,但是這個風雲和江蘺相比,也的的確確的差了些。
沐雲衣和他倒是不相上下。
葉芷正想著,心中突然一愣,自己現在怎麽將這風雲的容貌和江蘺相比?
想起江蘺,葉芷心中又是一陣鬱悶,這個孩子,未免也太死板。
胡思亂想的葉芷根本沒有將眼前的情況放在心上,直到沐雲衣輕咳一聲,葉芷方才回過神來。
垂眸一看,那風雲正端端正正的跪在葉芷麵前,稍微提高了音量,“微臣風雲參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萬安。”
看來,就在自己出神的時候,風雲應該給葉芷行過禮了,但是葉芷並未聽見,於是加大了音量。
沐雲衣正看著葉芷,風雲倒是沒有什麽表情,依舊是端端正正的跪著。
因為這風月才十八九歲,聲音太過於清脆,少了那種華貴之氣,葉芷便特意壓了下聲音,坐著的身子動也不動,“都是自家人,二哥何必多禮?”
“微臣惶恐。”風雲依舊未抬頭,但說話時卻字正腔圓,語調不緩不急,“貴妃娘娘現為天子妃嬪,微臣不敢僭越。”
葉芷故意嬌俏的笑了聲,中指纏著的繡花手絹輕抵唇邊,裝成大家閨秀矜持之意,轉眸看向沐雲衣,像是撒嬌一般,“皇上,哥哥都跪這麽長時間了,也該給哥哥看座了吧?”
此話一出,沐雲衣神色一頓,之後便沒了什麽表情,“看座吧。”
這兩人都在做戲,風雲倒是看不懂了,抬眸帶著疑惑,接著端端正正的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神色恭謹。
葉芷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也不怎麽說話,隻是靜靜的坐在那裏。
沐雲衣把玩著手中雕刻著翠竹的筆,一邊看著風雲,道,“風丞相不是說來見朕的麽?怎麽臨時改了主意?”
風雲對沐雲衣拱手,神色謙卑,“回皇上,家父突染風寒,暫時臥床休養,但家父又心心念念要為皇上分憂,故特意讓微臣前來,為家父領皇命!”
沐雲衣卿然一笑,看著手中筆上雕刻著的翠竹,道,“其實也無事,丞相嫁女,朕原本該和貴妃前去丞相府中探望,但無奈國事繁忙,這事也隻好擱了又擱。”
說著,沐雲衣饒有深意的看了眼葉芷,繼續道,“貴妃入宮以來,深……深得朕心,思念父母也是理所當然,原本想見上丞相一見,但未想到丞相竟然感了風寒,這今天怕是見不成了。”
“皇上既然有心,還有什麽事情是做不成的呢?”說著,葉芷起了身,緩緩走到沐雲衣身前,隔著桌案,端端正正的屈膝行了一個禮,道,“家父身子有恙,臣妾自當要去看望,還望皇上能準。”
看葉芷行禮,風雲立刻也跪了下去,給沐雲衣行了一個大禮,“貴妃娘千金之軀,若是駕臨府上,微臣滿門榮幸之極。”
沐雲衣看著一臉坦然的葉芷,猶豫片刻之後將手中的筆扔在桌上,淡淡道,“準了。”
葉芷躬身,道,“臣妾謝皇上。”
風雲亦行禮,“微臣謝過皇上,皇上萬歲。”
沐雲衣看著風雲,道,“風愛卿先下去吧,朕有事要和貴妃娘娘說。”
風雲看了眼風月,躬身退下。
殿門再次合上,葉芷站直了身,看著沐雲衣道,“你想說什麽?”
沐雲衣唇邊凝笑,“看來,丞相府中的人要按耐不住了呢。”
葉芷亦笑,“所以,我要去丞相府一探究竟,看看他們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沐雲衣站起了身,身子竟比葉芷高了幾寸,身上獨特的那種王者氣場讓葉芷微微覺得不舒服,“你要小心些,風鴻那老狐狸可不是簡單就能對付的主。”
葉芷頷首,“我知道,但他就算看出我和風月不同,他也找不到證據!”
沐雲衣笑著托起葉芷精致的下巴,仔細看著,“師父的人皮麵具做的愈發精致了,我們距離這麽近竟然都看不出一絲痕跡。”
沐雲衣一直都將葉芷的臉當成帶了人皮麵具,葉芷知道這點不好解釋,便也沒有和他多說,轉身離去。
剛走了兩步,身後的沐雲衣卻又緩緩開口了,“風鴻的大公子早就病逝了,這點你要記得。”
葉芷身子停了下,點頭,“我知道了。”
……
沐雲衣和葉芷說起丞相風鴻的事情,無非也是怕她暴露了身份,她若是身份暴露,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不用想也能清楚,葉芷心中想著要在風家人麵前更加謹慎小心。
走出殿外,長長的淺黃色衣裾在朱紅色的門檻上劃過,馬上就有一個是侍女上前將門關上,又低頭默默的將葉芷身後拖著的衣擺整理好,躬身怯怯的叫了聲貴妃娘娘。
葉芷笑了下,無奈的看了眼身後長長的裙擺,端正了身架,一步一步的走下殿外的台階。
剛走了兩步,葉芷便看到了一個單薄羸弱的身子正站在台階下,這三月的天氣,他依舊如那夜一樣,穿了一件純白色的紗衣,微風過後衣衫傾覆,他懷中抱著的,是一把古琴。
楚泫。
葉芷默不作聲的從楚泫身邊走過,連頭都未轉上一下,眸子目視前方,像是從未和楚泫相遇過。
楚泫如今雖是沐雲衣的階下囚,但他依舊是楚國正統的皇子,身上那種倨傲的氣質依舊還在,如同臨霜的傲梅,除了他懷中的那把古琴,什麽都入不了他的眼。
兩人擦肩而過,一縷清風在兩人身間繞了一圈兒。
葉芷暗想,楚泫被囚禁這樣大的事情易瀟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若是放到之前,易瀟定然是不肯坐視不理的,而現在楚泫竟然在葉國待了一年有餘都不曾有人前來解救,這其中,一定是有問題的。
也不知今天楚泫來覲見沐雲衣是來做什麽的,但以沐雲衣的性格,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
想著,葉芷為楚泫深深的歎了口氣。
這口氣剛提上來,風雲便迎了上來,依舊是中規中矩的行禮,“微臣參見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