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芷稍稍抬了下手,衣袖上繁複的花紋在光下泛著不同顏色的紋理,明暗兩種花紋交相輝映,幾乎要晃花了人眼,伸手虛扶了下風雲,風雲立即後退了兩步,葉芷看著風雲後退來的身子,笑著道,“你是本宮哥哥,都是自家人,又何必如此客氣?”
風雲依舊恭謹,各個動作之間和葉芷格外生分,兩人一直都保持著兩尺的距離,“貴妃娘娘如今是天子妃嬪,微臣不敢僭越。”
葉芷神色黯淡,眉心微蹙,看著風雲道,“既是家父生病,作為兒女的自然要趕去看看,哥哥如此和我生分,豈不是半點兄妹情分也沒有了,倒是……倒是讓我難做。”
這幾句話說的格外入心,葉芷一邊裝作平常女子那般從袖間拿出手絹默默擦拭著眼尾,一邊偷瞧風雲的神色,這個動作做得出神入化,無人能看出破綻。
隻有在暗處看著葉芷的江蘺腳下不穩,差點摔了一個跟頭。
沒想到,真沒想到,師父竟然還能露出這樣的表情,演技竟也是絕佳。
看著葉芷眉心微蹙,幾乎立刻就要梨花帶雨的模樣,風雲神色立刻就有些慌張,語無倫次的安慰葉芷,“貴妃娘娘乃是千金之軀,若是為這件事傷心,那……那微臣真的是罪該萬死!”
葉芷看著風雲,長長的睫毛微顫,“你……你還叫我貴妃娘娘?”
風雲一愣,手指緊緊的捏著袖口長袍,絳紫色的絲綢都被他捏出了幾道印子,“小妹。”
葉芷嬌俏的一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這句話說得讓自己都覺得反胃,葉芷也生生忍了,就算是三年前,她也是二十多歲的成年女子,何時說過這樣的話,就算是小時候……
小時候,任何人都沒有給她撒嬌的機會!
想到這裏,葉芷便覺得有些失落,她失去的東西,真的不是一星半點。
……
貴妃省親,極盡奢華,各種排場鋪張不用說。
沐雲衣國事繁忙,不會跟著葉芷回丞相府,但是出現的儀式陣仗卻是雙人份的,沐雲衣的黃冕也在此列,隻是少了人而已。
這些事情葉芷懶得去想,直至那些侍女給她重新換了件衣衫,又塗了各種胭脂水粉,身上的各種首飾也戴了一整套,寶石流蘇交錯輝映,再看鏡子之時,葉芷被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是又換了一個人。
其實,皇宮距離丞相府並不是很遠,葉芷不明白,從她出宮到現在時間用了不少,但也絕不是很長,就在這段時間內,他們是怎麽做到將這整條街道都鋪上了紅毯,甚至在旁邊商販的桌椅板凳之上都掛上了紅花。
葉芷坐在格外平穩的轎中,將旁邊的帷幔放下,一手支頭,靠在轎子的窗邊看著街道上格外喧嘩的人群和那個在對麵房頂之上健步如飛的身影。
江蘺這個孩子,葉芷無奈的歎了口氣,他還真是寸步不離的跟著她,真不知道下雨了他會不會找地方休息。
這泛泛紅塵,花花世界,竟然攔不住一個僅僅十九歲的孩子,葉芷伸手撩起轎子上的橙紅色的紗幔,看著街道上跪著叩首的平民百姓,輕輕的搖了下頭。
其實,葉芷不知道,江蘺並非隻是形影不離的跟著她,他還會……默默的注視著她,即使他什麽也看不到,在江蘺心中,能看到一個影子,就已經是上天對他的恩賜。
葉芷是何許人也世人或許不知,但在江蘺心中,她就是塵世的仙子,人世的王者,現在仙子落凡塵,王者掉皇冠,又得了這樣一個孱弱不能使出任何法術的身子,前世他覺得葉芷是神一般的人物,世上無人再比她更強大,但最後,她卻死了。
所以,這一世,他要做好一切的準備,拚勁全力,即使遍體鱗傷,也要護得她平安!
一世惘然,一世珍惜。
……
到了丞相府之時,天上的夕陽已經沉了下去。
天色漸昏。
葉芷今天原本就起的夠晚,又花費了那樣大的心思進行梳洗打扮,大量的時間一點一點的溜走,能在日落之時趕到丞相府已經是不錯的。
天晚留人,葉芷原本也沒打算要離開。
走下轎子,看著富麗堂皇的丞相府,葉芷微微一笑,唇角的酒窩迷煞萬千人,既然來了,有些事情,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來才能讓人放心。
丞相府府門外站了不少人在紅毯之上,葉芷被身邊一個唇紅齒白的侍女扶著,麵無表情,垂向眉心的那條珍珠穗子晃晃悠悠,頭上雙鳳步搖吊墜互相撞擊,叮叮當當的響聲格外清脆。
葉芷心想,還好雲衣不喜女色,不然隻是這些後宮妃嬪的衣著飾品,恐怕就是好大一筆銀子。
風家人圖謀不軌,葉芷勉強裝成風月回風家省親,希望能通過這一行,探知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知道風家人到底要做什麽。
但是眼前的這個情況,卻容不得葉芷考慮這些事情,葉芷腳步還未站穩,站在丞相府外的眾人全都跪了下來,給葉芷行禮,“貴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葉芷無聲的歎息,風月一人得道,全家都成了皇親貴戚,但這君臣禮數也實在免不了,這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的事情,並非是適合每一個人的。
看著生養自己數十年的父母給自己下跪,又是什麽樣的心情?
葉芷在心中想著,但她從小就失去了父母,並不能想象得出,於是也隻好作罷,像是在宮中一樣輕輕抬了下手,“平身吧。”
風家人並不少,但抬眸仔細一看,幾乎全都是女人。
葉芷納悶,這風鴻到底有多少妻子?
這風家的男子,也就隻有風雲一個麽?
失神的想著,再回過神之時,葉芷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身邊那個侍女牽引著走向了府內。
丞相府並不奢華,裏麵布置的極為雅致,葉芷心道這風鴻有些品味。
有品位的人,一般都善於玩弄心術,這是一貫的常理,因為這些人閱曆足夠豐富,也足夠聰明。
葉芷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更加投入的到風月這個角色之中,因為她心中有預感,覺得自己這次遇到了對手。
看風雲剛才對沐雲衣所說的話,是很希望自己回去的,這回到丞相府,一定也是有事。
風家人到底在玩什麽陰謀?
……
十分謹慎小心的用了膳,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今天天氣並不是很好,天上沒有星和月,黑漆漆的一片,讓葉芷納悶的是,這丞相府除了幾個房間稍微亮著燈之外,那花園和池塘邊的小徑上竟然一點燈光都沒有,隻有天空中飛著螢火蟲點點光芒,看起來也別有一番韻味。
在用膳席間,葉芷並未看到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爹,風鴻,聽風雲說,風鴻似乎病的不輕。
這病到底是真是假還未可知,葉芷表示了關懷之後便要抬步去看看風雲,但她這個動作隻是做做樣子罷了,因為她知道風雲定然不會讓她去,其二,她也並不想去,這個風鴻既然連心思細膩的沐雲衣都稱他為老狐狸,那一定是極為精明的,現在自己對丞相府中的人或事一無所知,去了也隻是徒然,而且恐怕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果然,那時葉芷剛一站起身,風雲便攔下了她,以怕會感染為由攔住了葉芷。
葉芷故作擔心的坐下身,用她從宮中帶來的那套能測毒的銀器吃飯,外麵表現的格外為風鴻擔憂,十足十的一個孝女形象。
現在到了晚上,葉芷讓侍女拿了一件極為平常的衣服給她,屏退左右,自己一個人在丞相府中亂逛。
雖然說是亂逛,但葉芷卻十分細心的記住了這府中的每條大路小徑,每一個亭台樓閣,甚至是每個別院的名稱,但她記住的,隻是她走過的,剩下的還要慢慢來看。
夜幕微涼,九曲回廊,水影婆娑,遙遙小窗。
雖然讓侍女拿了一件最為普通的衣裳,葉芷還是覺得這衣服太過繁瑣,外衫不長不短,竟也是拖地半尺,還好這丞相府中的地麵都是用大理石鋪墊而成,想必是每天都有人刷洗的,上麵半點灰塵也看不到,走了這麽一圈,身後的衣尾竟然一點都沒有髒掉的痕跡。
坐在水邊的一個小亭子中,葉芷看著什麽都沒有的水麵發呆,這裏比不上宮中,宮中是引了溫泉水到那荷池之中,才促使荷池千萬朵荷花在三月尾四月初,而這丞相府中的荷池中,甚至連荷葉的尖尖角都未看到一點。
丞相原本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樣惹眼的位置,已經足夠讓皇帝顧忌,若是他看皇宮有的東西也在自己家中搬了一個,之後的事情,就昭然若揭了。
財力和人力都不缺的情況下,他並沒有去做這件事,也說明了這丞相絕非常人,心思也足夠細。
走的有些累了,葉芷索性也不走了,就坐在那涼亭之中,將衣袖撩開一些,輕輕揉著自己的手臂,片刻之後又從腰間係著的荷包中拿出了那幾片薄薄的鐵片,伸手看了看自己蔻丹紅的指甲,正欲抬手將那鐵片嵌入自己手指上之時,突然覺耳邊一陣勁風閃過,之後一個軟乎乎的東西就落在自己寬大的衣袖之上。
葉芷原以為是什麽高手襲擊,待看到衣袖之上那個軟乎乎的東西之後,便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