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106章 姻緣一線 無怨無尤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5810

樊楓剛一回府,邁進房門,芊墨迎了上來,一襲湖藍長裙,髻上插著一朵白色玉蘭,笑盈盈地說:“將軍,你回來了。”

樊楓無力地點了點頭,芊墨細著心,見他嘴唇有些幹燥,忙端上一盞備好的熱茶來。

“芊墨。”樊楓漫不經心地撥弄了幾下茶蓋,忽然叫了一聲,定定地看著她。

芊墨一臉驚訝,微微分開雙唇,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這段等待的空白讓兩人都不安起來。

“這些日子,我總是回憶起你當年女扮男裝混到我軍中的事情。”樊楓眼含似有若無的微笑,聲音卻有幾分發沉。

芊墨紅了臉,將飄垂在頰前的一縷頭發攏到耳後,羞澀著說:“年少的時候,輕狂無知,一時興起貪玩罷了,將軍怎還記掛在心?”

樊楓看著她俏麗的麵龐,笑著一搖頭,“我那時也真糊塗,怎麽會把你當成男子?還與你稱兄道弟,徹夜不眠地把盞高談……”

“我打小就是男子的做派,風風火火、有口無心,後來又拜師習武藝,學得一些花拳繡腿……本就沒有女子的溫婉氣質,將軍錯認了也不奇怪……我那時總想著也能像男子一樣建功立業,又不滿女子不能從軍的規定,便膽大妄為地冒充男子,偷了爹爹的令牌,混進軍中……哪想遇上了將軍你,一切都變了,我竟顯出女兒的柔腸來,甚至渴望過起相夫教子的生活,做一個真正的女子……”芊墨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與其說是在追憶一段心路,倒不如說是炙熱的告白。

“可是你不覺得,我們之間更多的隻是朋友之間的情意嗎?”樊楓這話問得無情,一下子把麵前本是滿心喜悅的女子怔住了。

眼眶像是瞬間被浸濕,芊墨還是努力一笑,調整了語氣,“我當初何嚐不是這樣設想?可是那晚你我酩酊大醉、同榻而眠,一副衣衫不整的樣子……天明之時,正好被樊元帥和爹爹撞個正著……爹爹隻得將事情點破,樊元帥便順水推舟,促成了這段姻緣……誠然我對你不夠坦白,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可那畢竟都是無心之失……若是按照軍法論處,我定是性命不保,隻能坦誠了女子的身份,求得樊元帥法外開恩,而你為了解困,也隻好先應允下了……都是萬般無奈之下做出的決斷……”

“芊墨,一直以來,我都想聽你親口把事情真相說出來,可你寧願一直藏在心底,也不願與我坦誠相待——這正是長久以來我不能對你敞開心扉的緣由之一。”樊楓感到心頭沉甸甸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芊墨眼中一片黯然,視線更加模糊了,“我知道瞞不過你,可是始終心存僥幸,我總想著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總能諒解我,可你終歸還是這樣咄咄逼人地訊問了……”

稍稍定了一下心,深吸一口氣,“沒錯!正如你所懷疑的那樣,這一切都是我爹爹的主意,他那時是你父親手下的副將,為了鞏固自己還不那麽牢靠的地位,授意於我扮成男子去故意接近你、獲取你的信任和青睞……我那時隻覺為父分憂責無旁貸,根本就沒有想過這或許關係到自己一生的幸福……現在想想,這一切是多麽荒唐可笑:軍營是什麽地方,怎麽會無緣無故混進女子去?你樊楓又是什麽樣的人,不在酒裏動點手腳,你怎會一醉不醒?我為爹爹如此拙劣的伎倆感到羞愧,可是並無半點懊悔——即便你從心上不認可我,我仍然甘願常伴你身邊。”喉嚨裏像堵上了棉花,幾番哽咽之後,終於說出這一長串話來,整個人竟意外輕鬆起來。

樊楓卻是愈發沉重了,默默地望著她,飽含深情地說:“芊墨,那一日見到黑發如瀑的你,我當真驚慌失措,回不過神來……其實,那晚我們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過,可你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沒人忍心拒絕……何況,確實是我玷汙你的清白,我並不想推脫自己的責任……事後,父親也提醒過我,可我不打算深究,一個女子如此處心積慮地想要嫁給我,未必就是安了壞心……我欣賞你身上那種豪邁爽快的氣概,可惜它也隨著你成為我的妻子之後逐漸消散了……這些年我挑不出你任何失德失儀的地方,如眾人言,你十分賢惠,我應當更珍惜你一些……隻是,終歸少了男女之情的韻味,有的僅是親人之間的關愛。”

“將軍這些年不曾納過一房妾室,我心裏已是萬分過意不去,今日又吐露這番肺腑之言,芊墨已是慚愧至極,不敢奢望將軍情比金堅。”芊墨咬著下唇說,頭上的玉蘭花像是開敗了,微微泛起黃來。

樊楓走近她,輕輕取下她發髻上的那朵玉蘭,捏在指尖旋了一下,“新婚之日,你頭上戴了一朵粉色的芙蓉,很美……可惜鮮花總有凋謝的時候,世上不是隻有一種感情可以期待,男女之情恰恰是最自私的……我對你,同樣會情比金堅。”

“將軍心上可是已經有人了?”芊墨的心還是猛地沉了一下。

樊楓很平靜地說:“是。”

“她在哪裏?什麽模樣?”芊墨聲音飄忽著,問著所有女人在這種情形下都迫切想知道的問題。

樊楓微微一笑,很認真地說:“她在這裏。”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子。”

芊墨慢慢合了眼,拉扯著嘴唇笑了一下,“我在你身邊,卻不在你心裏;她在你心裏,卻不能在你身邊……說不出誰更幸運、誰更不幸,上天公平得有些殘忍。”

東海王府,申屠玥書房內。

“八弟元冼不過是個不足十歲的小毛孩兒,我這老叔祖竟然糾集眾臣,上疏請求擁立他為皇太弟,這口怨氣我實在吞不下。”說話的人,正是申屠玥,俊美不凡的臉上連慍色都顯出驚豔來,“如今先帝子嗣折損過半,我卻還是不能輕易得償所願,擋道之人實在可惡。”

衛邈有著一副漠然的表情,為的隻是掩蓋內心翻滾著的波濤,“儲君人選關係國家社稷安危,非同小可,大王賢名遠播,乃是眾望所歸……八殿下隻是個孩童,不能服眾,更不能擔此重任。平原王此舉,一是擔心大王承繼大統之後,會對其不利——他雖已風燭殘年,可少不了為兒孫做長遠打算;二是他正好借了這個時機再次排除異己,如今朝堂之上眾聲喧嘩,真假虛實莫辯,平原王以皇嗣問題發難,凡是支持大王您的朝廷官員,說不上是他的敵人,但肯定做不了朋友,他不得不多留幾分心。”

“說白了,他不過是把我當忌諱罷了,他仍舊對多年前那位師姥的話深信不疑。”申屠玥又好氣又好笑,極為不屑地輕哼了一聲,“江湖術士的話也能讓他耿耿於懷、奉為圭臬,我這叔祖還真是與眾不同……我從沒見他在哪件事情上表現得如此執著過,就這一件——與我作對、讓我死。”他把最後一個“死”字咬得格外重,笑容像一道絢麗的光,在他嘴邊一掠而過。

衛邈略顯猶豫,喃喃一問:“師姥的預言是什麽?”

“……他說申屠家的江山隻是一池碎萍,夭亡之氣早已將帝都籠罩,不出數年,中州大地便會諸侯爭戰、烽煙四起,繼而會有妖孽顛覆天下、荼毒眾生……而這個妖孽就是我,我就是這個罪魁禍首……父皇聽聞後勃然大怒,將他淩遲處死……平原王卻表現出巨大的虔誠,假托這是上天的旨意,鬧出一出又一出神靈附體的滑稽劇……帝王之心容不下太多父子之情,久而久之,竟也生了忌憚……我當時不過是個稚嫩孩童,承蒙他們如此看得起……”申屠玥眼中陰雲密布,聲音重濁如雷。

衛邈並非對當年師姥的預言一無所知,他這一問本隻想加重其中的荒謬,卻牽出申屠玥更多的憤懣。

“衛邈,你知道我為什麽如此懷念龐叔嗎?他雖然隻是我身邊一個普通的護衛,可是卻是世上為我付出最多的人,你笑他愚忠也好、癡傻也罷……沒人會舍棄了自己親生兒子的性命來護主,他真是傻……”申屠玥眉峰緊蹙,話浸在悲涼之中,微微有些顫抖,“我那時年紀小,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我的叔祖一心要加害我,我的父親放任不管,一個與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親隨卻豁出一切維護著我……那個小男孩,換上了我的黃緞繡袍,葬身在火海中,迷惑了平原王……龐叔因為此事背負了巨大的精神壓力,很快鬱鬱而終,臨終之前將湘亭托付給我……我卻沒能履行自己的諾言,照顧好湘亭……”聲音在此凝噎住。

他的話縈繞在衛邈心頭,仿佛凝結成了山呼海嘯之聲……好一會兒,衛邈抬眼,低而決斷地說:“總會有人為了殿下而生,也會有人為了殿下而死……龐護衛隻占了為殿下而死這一樣,已讓殿下銘刻在心……微臣想著,若是有那樣一人連生也是為了殿下,他死去之後,會不會永遠在殿下心目中鮮活生動著?”

申屠玥猛地一驚,避開衛邈的目光,問己問人:“生而無怨,死而無憾?”長聲一歎,任時光靜謐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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