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105章 此情可待 惘然成空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6124

左啟被夷滅三族的那一天,空中無端刮起一陣颶風,洛陽禦道旁一棵幾百年的古樹被連根拔起。夜中,星隕如雨,觀星者言,一場浩劫即將降臨。

碧玉需要一個人靜靜,獨自在狹長幽深的石子路上越走越遠,心中的苦痛染上了各種色彩,斑斕怪異,讓人無法直麵。她與申屠玥的肌膚之親、她對左啟的不擇手段,都像鞭子一樣,時刻抽打著她的良知。她好像漸漸失去了分辨善惡的能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碧玉姑娘,請留步。”有人叫住她,一張臉,同樣心事重重。

望著眼前眉目清秀、麵容冷漠的男子,碧玉並沒有表現出太多驚訝和熱情,淡淡回聲:“衛大人,敢問有何吩咐?”

“左啟死了。”衛邈直截了當拋出一句話,在碧玉心上激起層層浪花。

依然是淡漠的聲音,“我聽說了。”

“你好像並不意外,也並不驚喜。”

“壞事做多了,自然要遭報應。沒什麽值得一驚一乍的。”碧玉輕蔑地哼了一聲,淩厲作答。

“他被夷三族,死了一些無辜的人。”衛邈像是在同情什麽,又像是在試探什麽。

“這年月無辜之人太多,誰說無辜的人就一定要有好的報應。”碧玉眼中的笑意帶著刀刃的光澤,唇齒間發出寒意,“再說,衛大人是成就大事的人,這點小場麵恐怕早就見怪不怪了……洛陽城裏,每一次明爭暗鬥之後,連太陽都會凝在血中,散不出溫度,更別提普照人間……左啟犯的是謀逆之罪,這難道不是你們最忌諱的嗎?衛大人難不成要姑息養奸?”

“你變了。”衛邈沉默了一會兒,蒼白的臉上有了更多的沉重。

“人都會變的,滄海也能變成桑田。”碧玉隻覺渾身上下升騰起一陣涼意,將自己緊緊包裹。

衛邈用敵對的語氣繼續說:“我不會讓你危及殿下。”

“衛大人說笑了,殿下他權傾朝野,不去害人已是萬幸,我一介弱質女流,怎會對他造成威脅?”碧玉有意笑了一下,立即又將笑意抹平,用略帶挑釁的目光注視著衛邈。

“碧玉姑娘,衛邈雖不才,可心中也有諸多疑惑……左啟神智錯亂寫下反書的那一天,夜來姑娘的衣袖口多出一處墨跡……菊花酒也並不能令人大醉……含香花之所以叫含香花,碧玉姑娘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麽嗎?”衛邈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有著非比尋常的力度。

碧玉臉色煞白,猛一悸動,嘴上依舊說:“衛大人說話行事的風格實在讓人費解,我聽不明白,更參悟不透,還望大人明示。”

衛邈隻是冷冷地盯著她,說著彼此心知肚明的話,“含香花源自波斯,花有異香不假,可最奇特之處在於,它能鎖住香味,包括一些貌似無味的香薰……它把諸多的香味含化在花蕊裏,能長時間不滅……隻需采摘一些花瓣烘幹,便可知其中玄妙。”

“大人既然有所察覺,為何不徑直向殿下稟報,還左啟一個‘公道’?何必與我枉費這些唇舌,是生是死,我早已置之度外。”碧玉也盯著他,沒有露怯,更沒有後退。

衛邈開始冷笑,“我不會這麽做,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左啟的死對殿下有利——他是一個不那麽好拉攏、更不讓人放心的角色,殿下並不糊塗,更不會被憤怒衝昏頭腦,他隻是需要這個把柄而已。我能洞察到的,他未必就會忽視,碧玉姑娘還是好自為之,早做打算……其實不管你怎麽想,也不管你做什麽,我都不會插手,甚至還會幫你,但前提是你的行為不能給殿下帶來傷害……殿下現在心裏有你,我不得不小心提防。”

“衛大人真是忠心耿耿。”碧玉心頭發緊,不想說出感謝的話,故意諷刺說。

“你的信仰是複仇,我的卻是守候。”衛邈漸漸顯現出憂傷的容顏裏藏不住秘密,心底深埋的苦痛慢慢浮起,“我們實際上是一種人。”

“守候?”碧玉終於將心上的懷疑確定下來,“一直以來,我總覺著你心上有一種讓人讀不出的苦……現在終於明白了……你為什麽始終不能接受璧雲的情意……那日,她為了你將自己淋在雨中,你是用這樣的理由拒絕了她嗎?”

衛邈搖搖頭,心中苦水漣漣,“這樣的真相對她來說,太過殘酷。我隻能虧欠著她,裝作無動於衷。”

“或許我們的確是同一種人,為了不被常人理解的信仰逐漸變得狹隘……我有時也會後悔,明明能讓自己更有尊嚴一些,可我無法後退……你這樣守著一個人,後悔過嗎?”碧玉不禁問。

“人生在世,譬如朝露,沒有時間可以用來後悔。”衛邈的話裏盡是執著,如同一場永遠沒有盡頭的盲目追逐。

等到夜色更深些,一場必不可少的儀式進行了。

靈位前,擺放的是一副卷軸和一支玉管狼毫。

這回碧玉的話說得很平淡,沒有半滴眼淚淌出,“夫君,你很快又能見到左啟了,他應該會害怕見到你。我常常在想,人間故友重逢會喜極而泣,那麽另外一個世界呢?你接二連三見到那麽多在人世結有宿怨的人,會不會因此而感到驚喜?我遲早都會去陪伴你,希望那時你不會覺得我陌生了。”

說完之後,毅然將卷軸丟進火盆中,看著高高竄起的火苗,她的臉上浮了一層紅光,她沒能告訴申屠奕,自己已經突破了底線,變成了他並不願意看到的樣子。可是在這條複仇的道路上,她舉步維艱,根本沒法讓和氏之璧纖毫無損。

次日,樊妃殿中。

“弟弟,事已至此,切記將心放得寬些。”樊妃小心勸導著樊楓,話裏話外都是理,“碧玉既被殿下召幸,就已經是他的人,且不說是否郎情妾意、發乎內心,王府的規矩擺在這裏,凡是與殿下歡好過的女子都會高人一等,雖然不一定會有名分,就像以前的龐湘亭……當然,碧玉和湘亭不同,看得出,殿下喜愛她,遲早會將她納為妾室……弟弟你的心思我豈能不知,可是為了樊家的聲望、為了你自己的前程,有些兒女私情本就必須舍棄,如今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正是揮劍斬斷情絲的時候了。”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加重語氣,“更何況,你們無緣。”

樊楓默不出聲,一邊的嘴角彎了一下,像是苦笑。

過了一會兒,開口說:“姐姐,我曾經一廂情願地許諾要娶她為妻,可又不願乘人之危去極力促成,我以為真情和等待會改變很多東西,可如今看來,做個正人君子隻是將自己所愛之人拱手相讓罷了……緣分這東西,更像是一種借口,敷衍別人、安慰自己,還不如權當一場交易。”

“弟弟,你這話是在影射殿下嗎?他貴為王胄,自然有著他的不可一世。”樊妃的語氣有些生硬,柔和的眉眼暗沉下來,“天下終歸是他們申屠家的,還談什麽君子和小人?都隻是棋盤格上的一粒棋子罷了……隻是情感受挫,為何要這樣放任不羈?傳揚出去,定會讓人輕視。”

樊楓心上升騰出一股無名的怒火,強忍著說:“姐姐,你為什麽總是維護著他?你明明知道,當初他與我們樊家聯姻圖的是什麽?申屠家又如何,他們能給人帶來幸福嗎……長姐嫁給了申屠家地位最顯赫的男人,可到頭來,還是被奸惡之人迫害……我行事端正,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和評價,姐姐又何必如此誠惶誠恐?”

“樊楓,你怎麽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樊妃直呼著他的名字,聲音微抖了一下,臉上流露出焦慮的神色,“你小時候任性固執,從來不懂得妥協,小小年紀闖下了多少禍,哪一次不是長姐護著你?後來父親讓你去了軍中,如山的軍法總算起到了震懾的作用……長姐和我看著你一點點成熟起來,心裏真是十分高興……難道現今要因為一個女子再掀波瀾嗎?”

樊楓微微笑了一下,慢慢說:“小時候的我或許確實有些離經叛道,可是生在樊家,無論我想走什麽樣的路,剛邁出幾步甚至剛抬起腿就會立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回來……很多人將我推上了一條看似花團錦簇的路,卻從沒人提醒過我,這條道上會有無數個陷阱……就像我的婚姻,明明是誤人誤己的一場錯誤,世人卻說是珠聯璧合的良緣——我和芊墨更適合成為朋友、成為知己,而不是夫妻……”

“芊墨的事情或許你真是身不由己……可是有那麽多心儀你的女子,你可以納幾房妾室減少遺憾,何苦一味為難自己?凜凜這姑娘就很好,你們認識了這麽多年,她也鍾情於你……”

“姐姐,芊墨已經是一個悲劇了,我不想凜凜步她的後塵,更不希望身邊全是自己不愛的女人。”樊楓態度堅決,話裏更是沒有一絲拖泥帶水,“我一直把凜凜當成妹妹看待。”

樊妃隻好輕微地搖頭,籲了一口氣,“也罷,隻是在目前的情形下,你要避嫌,也為了不讓碧玉尷尬,你們不宜私下再相見。”

樊楓的眼裏有一道悵然若失的光,態度模棱兩可,這讓樊妃一時間有些茫然,隻好更深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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