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姐姐,從今天起,我們就要搬去西邊偏房了,那裏離申屠玥起居的宮殿最近,日後聽他差遣也方便些。”碧玉刻意把話說得很淡,聽不出是憂是喜,“隻是又要委屈你了。”
夜來搖搖頭,“我明白,你是不想做他的妾室,才尋了這樣的理由……可是為了接近他,又不得不放棄一些世人眼中的忠貞。”
“我沒法與他親近,隻能行屍走肉般圍繞在他周圍,如果一定要失去什麽,也隻是一副軀殼而已,我不在乎。”碧玉衝夜來淡淡一笑,“我還有那麽多時間,可以消耗在與他的遊戲之上,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輸贏。”
夜來顯得有些黯然,“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是否仍舊充滿變數,現在一想難免會有些害怕。”
碧玉安慰她說:“很多事情,隻能邊走邊看,誰也無法預設將來的種種。我們從一處高牆深宅走了出來,一扭頭又進了另一個華門宮苑,沒有了海闊天空,隻能在自己狹窄的愛恨世界裏盤桓……沒有重逢,沒有歸期,但是一定會有結束的那一天,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等、去忍……”
夜來重重地點了點頭,姣美的臉上少了柔媚的色澤,多了幾分堅韌。
東海王府的西偏房住著一些府上層級較高的侍婢,平日裏穿著打扮與尋常人家的小姐相差無幾,由於常在藩王和王妃近旁伺候,仆以主為貴,這些侍婢有時也會眼高於頂。
碧玉和夜來住在偏房靠右的一間,兩人簡單收拾了一番,正要去打水洗塵,被一個氣勢洶洶的女子攔下了,她斜倚門框,睨著眼,聲音陰陽怪氣,“你們都不懂規矩的嗎?”
碧玉和夜來交換了一下眼神。
“請問這位姑娘,這裏有什麽特別的規矩嗎?”碧玉客客氣氣地問。
女子瞟了她一眼,“我們姐妹幾個聽說了,殿下親點了一個貼身侍女,不知是你們中間的哪一位?我真想好好欣賞一下,是個什麽樣的貨色。”
夜來想發作,碧玉先開口,“是我。”
女子笑了起來,笑聲誇張,表情更為誇張,“果然是你,我朝這房裏看了一眼,心裏頓時猜出八分,這一幅狐媚的小臉蛋兒,倒是符合我家大王的眼光。”
“姑娘真是好眼力。”碧玉笑笑,並不記恨在心。
夜來看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敢問這位姑娘尊姓大名?如此盛氣淩人,想必是這府上有頭有臉的人,敢問是執掌浣洗、還是膳廚的姑姑?”
“什麽!‘姑姑’……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像操持那些重活的老媽子……”女子怒目圓睜,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我還這樣年輕,十指纖嫩,冰肌玉膚……而且還與……”突然將話打住不說,一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龐,一手指向夜來,“你如此出言不遜,真是天生的賤婢。你們不知道嗎?殿下讓我訓導鎏金殿的侍女,你們正好在我的掌控範圍之中。”
“這就是你所說的規矩?”夜來隻覺好笑,眼前的女子不僅自戀、而且自負,上前打算關門,不再與她浪費口舌。
女子不依不饒,伸手與夜來推搡起來,碧玉趕緊前去勸解,不料,女子用力一甩手,夜來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碧玉則被推了出去,額頭猛地撞在桌案的犄角上。
這一陣爭吵和喧鬧吸引了偏房中住著的旁人,從碧玉隔壁房跑出兩名女子,一見此情景,趕緊將碧玉攙扶起來。
“凜凜,璧雲,謝謝你們。”碧玉見是她二人,微微一笑。
“碧玉姑娘,你額上好大一塊淤青,我那裏有些活血化瘀的藥膏,取來你先用著,稍後,尋個醫官給你瞧瞧。”凜凜關切著說。
璧雲狠狠看了將碧玉推倒的女子一眼,“湘亭,你火氣怎麽這麽大,不就是殿下不讓你近前伺候了嗎?幹嘛為難旁人?”
湘亭被說中了心事,麵上難堪起來,又不敢與凜凜和壁雲分庭抗禮,隻得自己撐起顏麵,“是她們先口出惡言的,自己明明殘花敗柳,還裝出一副清純可人的樣子,招惹殿下……再說,她被人侍奉慣了,哪裏會伺候人,殿下的脾性她又知道多少……我從小就在殿下身邊伺候,就像殿下的半個親人,可她……”話裏的惡毒像魚刺一樣,卡在碧玉喉嚨裏,吞咽不得。
夜來怒著聲,“什麽親人不親人的,不也是一個下人的身份,自作多情到這樣的程度,不覺得羞恥嗎?”
凜凜則幹幹一笑,提醒說:“湘亭,你這些話若是被殿下聽到了耳裏,他絕不會輕饒。殿下從來沒給過你什麽特權,雖然你會在心裏覺得你與殿下有一種特別的關係——可那並不值得炫耀,因為殿下從未放在心上過,無論你曾經為他失去過什麽……”
湘亭開始發怵,有著苦痛的表情,“我知道你們現在都向著她,她有什麽好?我話裏是刻薄了一些,可誰說不是大實話?這個女人不祥,沾上她就會倒黴,長沙王殿下不是個很好的例子嗎?我氣不過,也不像你們能藏住話,隻是想著什麽便說什麽……總之,我不會讓她的日子好過……”
碧玉這才冷冷開口說話,“湘亭姑娘,正如你所言,我不是個清白的人,所以並不祈求你的尊重,但是一個不懂得尊重別人的人,自己本身也是輕薄膚淺的……你不想讓你身邊的人過得好,你也不會因此而快樂……我同情你的處境,還請你好自為之。”
湘亭氣得嘴唇發紫,一跺腳,轉身便走。
“碧玉,你沒事吧?”夜來小心問,生怕她心上的傷疤又被揭了開。
“沒事,這點兒小傷……剛才湘亭還說我不祥,我說是這東海王府不祥,自打我來到這裏,便一直有血光之災。”碧玉竟認真地說了一句像玩笑的話。
凜凜和壁雲對視一笑。
“你額上的傷怎麽回事?”夜裏,鎏金殿中,碧玉為申屠玥寬衣時,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前額上。
碧玉把頭埋低些,輕聲細語道:“不小心絆倒了。”
申屠玥將她額前的散發拂到一邊,細細端詳了一會兒,“怎麽如此不小心?”
“奴婢知錯了。”碧玉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怔了一下,慢慢說:“你真把自己當成奴婢??”
“殿下您忘了,是您親口應允的……從此以後,我就留在您身邊,全心侍奉您。”碧玉盡力讓自己的話聽上去溫順婉轉些。
申屠玥一笑,“何必又說這些虛的,你明明知道我不信。”
“我時時說,日日說,年年說,歲歲說,您總有一天會信的。”碧玉綿軟的話裏有著令人心動的節奏。
“我想信,現在就想信,可是我若現在就信了,還哪有那些年年歲歲、暮暮朝朝?”
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
“今晚我值夜,就守在您榻前,您可隨時吩咐。”碧玉彎下身,去脫他的靴子。
申屠玥不置可否,隱隱一笑。
夜清冷而漫長,隔著薄透的帳幔,碧玉看著他平靜祥和的臉,瞬間有些恍惚——已經發生過的一切竟像是錯覺。
天蒙蒙亮時,璧雲來了,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碧玉,“碧玉……”
碧玉半睡半醒,“夜來呢?”
璧雲把手指放到嘴邊,做了一個暗示“小聲”的動作。
兩人輕輕來到外廳。
“夜來昨晚受了驚嚇,現在還沒緩過神來。”璧雲麵帶憂慮。
“怎麽回事?”碧玉心上一沉。
“現在不是細說的時候,我留在這裏侍奉殿下,你先回去陪著夜來。”
碧玉謝過璧雲,急匆匆往回趕。
夜來顯然整晚未眠,臉色發暗,雙眼像蒙上了一層灰塵,一見碧玉,慌忙抓緊她的手,肩膀微顫,“我看見了,真看見了。”
“發生什麽呢?”碧玉邊問邊勸,“別急,慢慢說。”
“就在離這片廂房不遠的地方,湖邊,深夜裏,有一個女人,血紅的眼睛,黑發及踝,一身的白,飄來飄去……”夜來有些語無倫次,臉上僵住了。
“那麽晚了,你還沒休息?”碧玉琢磨了一下。
“昨天白日裏被湘亭那麽一氣,晚上你去值夜,又不在房裏……我一個人翻來覆去睡不著,頭暈乎乎的、昏沉得厲害,索性出去透透氣……沒想到,才到湖邊沒一會兒,就聽見身後有人在笑,一回頭,卻又什麽沒有,再猛地一轉身,就看到……”
碧玉聽得後背一陣發涼,見夜來抖得更厲害,忙拿來一件外衣給她披上,“夜來姐姐,你確信看清楚了嗎?”
“我編這樣的謊話做什麽?現在隻覺這裏陰森恐怖……”夜來聲音大了些,漸漸穩住,“那女鬼八成是在湖裏冤死的,她大概想找人索命……可對我似乎又沒有什麽惡意……隻是一會兒,便消失無影……”
碧玉心中疑惑,又仔細掂量了一會兒,“會不會是什麽人在故意裝神弄鬼?”
“我倒是希望如此,可……”夜來搖搖頭,將身上披著的衣服裹得更緊些,“感覺上很詭異。”
“那女鬼長什麽樣?”
“美得可怕。”夜來抱住頭,像是不願再回憶那一幕。
碧玉看在眼裏,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緩緩撫著夜來的後背,眼中也慢慢滲出驚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