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說那兩個女人不吉利,我們姐妹在這裏住了這麽長時間,哪裏見過那些不幹不淨的東西?現在可好,她們剛一搬來,就把什麽幽靈鬼怪都給招惹出來了……”門外響起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並不陌生。
“湘亭,還是你說的對,屋裏麵那兩個,根本就是掃把星轉世投胎……我們可真要避得遠些。”有人附和著,語氣一樣尖酸,“要不往後被她們克死了,那才是真冤枉。”
“起先,還以為殿下會收了她做妾女,雖然沒什麽身份,可終究強過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現在定睛一瞧,跟我們同吃同住,哪裏還有區別?我娘以前說了,好女不從二夫,何況還是從妃到婢,這中間的落差,連我都想著難過……”另一個侍女口出惡言,“……怎麽抬得起頭來?”
“我們家大王有著世間絕無僅有的瀟灑,做婢也是在抬舉她們,這不,連女鬼都看不過眼了……最好,早些把她們收去……雖然我心上害怕極了,可是女鬼若真有此能耐,我倒要將她供奉著了……”
“你呀,還是去供奉白眉神吧……一碗飯,三杯酒……”有人起哄說。
“我又不是青樓女子,供奉那個做什麽?你們真是——羞煞人……”
“哈哈哈哈……”
笑聲中掀起一浪一浪的波,與嫌惡的眼神匯在一起,像是要湧進碧玉和夜來的房中。
碧玉忍無可忍,“轟”的一聲推開門,正色道:“幾位姑娘,你們不用侍奉殿下和王妃嗎?隻顧著在這裏談笑,小心耽誤了大事……我昨晚聽殿下說起,今日府上有遠道而來的貴客,你們都不去聽候差遣嗎?還是笨手笨腳、空有一張伶俐的嘴,主人早已看不入眼了——府上有規矩,婢女多嘴多舌、亂嚼舌根,是要被賣到青樓去的,到時諸位就真有機會供奉白眉神了……我如今在殿下跟前伺候,並非找不到機會學著你們挑撥是非……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必如此針鋒相對?”
門外聚著的人都噤了聲,麵麵相覷。
湘亭“喲”了一聲,極為不滿,“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我可提醒你,殿下不好伺候,察言觀色的本領,日後可要多學著點,不要指望靠著一張臉,困住殿下的心……我在殿下身邊這麽多年——”
碧玉打斷她的話,回敬說:“我並不知道殿下為什麽對你有著特殊的袒護,讓你如此有恃無恐,可是你心裏應當清楚,殿下絕非沒有底線,而你所做所說的,都在犯著殿下的忌諱。”
一眾侍女隻覺自討無趣,慢慢散開。
湘亭冷笑一聲,“無論我做錯什麽,做得有多過分,殿下都會留著我這條性命……”眸中閃著清冷的光,“……因為他欠著我兩條命。”
碧玉一愣,像掉進了嗆鼻的濃煙裏,什麽都看不清,嗅到的是窒息的味道。
“我們走著瞧。”將話丟進碧玉耳裏,留下一個搖曳生姿的背影。
“府上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出了怪事……夜來現在還好嗎?”碧玉去書房送茶,放下茶盞的那一瞬,案前正在批閱公文的申屠玥說話了,冷冷的腔調,卻壓不住關切。
“她受了些驚嚇,現在心神不靈。”碧玉回話說,將茶盞稍稍挪遠些,開始研磨。
申屠玥將手中的文書放到一邊,轉頭望著她,“碧玉,你相信鬼神嗎?”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一邊研磨,一邊說。
“可是很多時候,即使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也未必就是真的。”申屠玥欣然而笑。
碧玉放下手中的活,態度恭敬:“還請殿下明示。”
他莫名地將笑拉長了一下,卻說起別的事情來,“湘亭若是為難你,你且不要跟她計較,多忍些。”
疑雲又一次籠上心頭,可又不便直接詢問,碧玉接過話去,“府上哪裏會有為難我的人……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侍婢,不值得旁人如此,更不值得湘亭姐姐忌恨……湘亭姐姐在這府上呆的日子久,通達事理,又深得殿下器重,怎會有這樣的閑暇與我作對?”不動聲色中卻又明示了一切。
笑聲顯得格外悠長,目光在碧玉臉上稍事停留,申屠玥敞開說:“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這額上的傷是怎麽來的?湘亭在我身邊確實侍奉了多年,即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況她——”話滯在那裏,不再流動,臉上突然出現的神色是碧玉從未見過的。
他和湘亭有著同樣的停頓和猶豫,莫非其中有著不為人知的隱情?碧玉不禁在心上猜測,眼睛不自覺地在申屠玥身上捕捉信息。
申屠玥立馬覺察出來,從案前起身,徑直走到她跟前,微微眯眼,“你看出什麽了嗎?看得這樣入神。”像是指責,更像是調侃。
碧玉並不適應他這種奇怪的親近,可早已學會了逢場作戲,“殿下何必嘲笑於我,您英姿煥發、尊貴飄逸,但憑哪個女子見了,也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婢子有幸在您身邊侍奉,一時間竟然將分寸拋到腦後了……還望您恕罪。”
申屠玥聽著她這一番虛情假意的世故話,並不點破,相反拿話去配合她,“你大可將分寸拋得更遠些,僅把我當做一個普通的男人,而這個男人,或許正在喜歡著你……”挑逗的意味深過了真情吐露,可還是有東西在胸腔裏撞了一下,禁不住伸手去勾她的下巴。
碧玉在經受了一係列變故之後,青澀之氣漸漸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若即若離的神秘,滄桑和苦楚刻進了心上,嫵媚和妖冶卻像保護色一樣融進外表。這樣的情形下,她依然試圖表現得青澀可人些,但申屠玥漸漸向她逼近的氣息像火藥引子一樣,迅速在她心上竄起了濃焰,拚命克製著的那些對過往的追憶又開始蠢蠢欲動。
一開口,竟牽引出熾熱的憤恨來,“您居高臨下,又何必自貶身份為求一夕歡好,倒不如直接以您藩王的身份強製命令來得坦蕩些……至少,我可以認同那是作為一個婢女的分內之務。”
申屠玥手的力道加重了些,使得她的下巴顯得倔強起來,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般,帶著狠意和失望,“我要的是你的心……明知道你還在想著他,處心積慮算計著我……我都選擇仁慈地待你,隻是為了能有一天,你能全身心地對我,就像……”
“別再說了!”碧玉迎著他錯綜迷亂的目光,語氣如同鋒刃,飛快斬斷各種念想,“他已經死了……”隔了這些日子,終於能從口中清晰響亮說出這個“死”字,舌尖還是顫了一下,“他不在了,對你構不成任何威脅。”
“你又在騙我,活在你心裏的人,才是真正的威脅。”申屠玥終於鬆開手,表情平緩下來,重新繞回案前,說了句讓人大惑不解的話,“晚上關緊門窗,點些寧神的香。”不再看她。像是剛才的一切並未發生,又開始批閱起公文來。
碧玉覺得周身的空氣結成了冰,每一寸呼吸都透著徹骨的涼意。
“殿下,臣以為,我們應當先下手為強。”衛邈顯得十分冷靜。
他的建議與申屠玥所想不謀而合,“河間王與鮮卑宇文恕正在秘密往來,他們二人湊在一起,目標就隻有一個……既然是衝我而來,我總要有些回應才好。”
“宇文恕背信棄義,重陷鮮卑於諸部林立的局麵,為的是趁亂壯大聲勢,吞並眾落,從而稱霸漠南……他與段氏部落勢如水火,無法並存,為了獲得更強的外援,定會鋌而走險、不惜手段。臣想,他與河間王密會,恐怕已將殿下的身世泄露,河間王是個小人,怕是又要以此相脅。”
“故伎重演的招數他也不嫌缺乏新意。”申屠玥喉結動了動,帶出一聲暗笑,“我可不是四哥申屠鷹,不會像個木偶一樣,由著他擺布。”
“臣已經收買了河間王身邊的一名近侍。”衛邈早已想出對策。
申屠玥伸展了一下手指的關節,“親隨之人最是難防。”話裏有話,讓衛邈驚了一下。
“不會再有比龐叔更加忠誠的侍衛了……”像是不經意一說,“碧玉她們出府散心,興致倒是好,連平原王府都有興趣。”
衛邈心中頓時明白了,麵色依然從容不迫,“殿下銅獅街的宅子本就離平原王府不遠,碧玉姑娘她們散去也在情理之中,再說,老太宰的府邸金碧輝煌、古樸大氣,向來是吸引人的。”
“我想也是……衛邈,你打算在河間王近侍身上作何安排?”申屠玥把話岔開,眼中沉積著彼此心知肚明的回避和縱容——近似默契。
“臣想到一個辦法,簡單卻致命。”衛邈一貫冷漠的聲音裏有了少許波瀾起伏,“那就是——栽贓嫁禍。”
申屠玥顯出極大的興趣,仰仰頭,“聽上去不怎麽光明磊落。”
衛邈放任著笑意一掠而過,“這名近侍隻需將一包東西帶入河間王寢宮,事成之後,高官厚祿唾手可得。”
“世間有如此輕易之事?”申屠玥早已有所預料,故意一問,“包袱中都是何物?”淺淺的笑呼之欲出。
衛邈聲音一壓,又冷又狠,“天子紋衣、貂蟬鶡尾、玉螭虎紐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