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村

寒江千山雪

第十八章 在世不孝,死後胡鬧

書名:腐村 作者:寒江千山雪 字數:5226

金寶老娘的葬禮定在了臘月二十六,也就是死後的第二天。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總不能跟讓一個死人留在家裏過年。再說,金寶老娘的那種死狀幾乎成了每個車車山人夜裏的噩夢。趕緊讓這個老女人下葬,趕緊把那種縈繞在心頭的不祥的感覺驅趕走,才是大家心頭的要緊事,要不然這個年車車山的人是沒法好好生生的過了。

金寶老娘的墳是早就修好的,棺材已經被火燒了,七老漢把給自己預備的棺材讓給了老女人。

七老漢總是覺得老女人的死,是自己的那句話惹了禍。金寶找人來抬棺材的時候,他隻是收了六百元錢,那是前幾年的價格。現在這樣上好的柏木棺材要一千多呢。

因為老娘被燒死,金寶在村裏人眼裏多少是有些遭人白眼的,陪著笑到處去找人幫忙。想著金寶老娘死得那麽的慘,也想著盡kuài辦完她的後事,大家好安心過年,村民們還是願意幫忙。

金寶的兒子小泉已經招贅到了市裏的,聽了奶奶的死訊也趕了回來。

請道士發喪,請鼓樂班子,找抬喪匠人,請廚師操持酒席。一qiē事出突然有些忙亂,但是也有些亂哄哄的熱鬧。

金寶家在院子裏搭了涼棚,來幫忙的人吵吵嚷嚷的聚了一大堆。

金寶為了改變自己在村民心裏的印象,特意從縣城請了戲班子來鬧喪。

因為有了這一出,大家就對金寶老娘的葬禮有些期待。

隻有七老漢有些不屑,活著的時候不好好孝敬你老娘,死了才整這些沒用東西,龜兒子,拿你老娘的死往自己臉上貼金呢。

七老漢是村裏的石匠,也是抬喪的匠人。石匠們會唱那種粗獷高亢的抬工號子,那種直上雲霄,回環宛轉的號子,有些淒美,有些莊重,適合在人生的最後一程表達對生命的尊重。那些浸透了汗水和淚水的號子,是一代代石匠們粗糲生活中血性的呐喊。隻是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會唱這樣的號子了。也許以後老人們過世隻能夠默默的上路,也許隻有那些喧囂的現代音樂送他們在塵世的最後一程了。

夜幕初上的時候,歌舞團的表演開始了。吃過晚上壩壩宴的鄉親們都過來圍觀,氣氛有些熱烈。

舞台搭在金寶新房子的堂屋前。

堂屋裏停放著金寶老娘漆得墨黑的棺材。搖曳的燭火,忽明忽暗的香頭,還有燒紙的味道,氣氛有些沉悶壓抑。

舞台卻布置得流光溢彩。閃爍的霓虹,絢爛的背景板,還有那些穿得時尚性感的男女演員。

音樂響起,先是一個一身亮閃閃的男歌手唱了一首勁爆搖滾的《一無所有》。

“……哦,你何時跟我走,哦,我這就跟你走……”

七老漢覺得這歌詞在這種場合那麽的瘮人,好像是金寶老娘在喊誰跟她走一樣。

一位穿著露胳膊露腿的衣裳,畫著濃妝的女演員走來了。七老漢有些擔心這麽冷的天,這女子會不會凍感冒了。

“喲,看,那婆娘腿那麽長。”牙狗的嘴角開始流口水了。

“是啊,那****翹翹的,像是剛蒸好的白麵饅頭。”黑油罐咂摸著嘴說。

有人笑話黑油罐說:“辜一貴,這東西你得睜大了眼睛看,看過癮,沒有人會拿鞋底板打你的。”

人群裏就一陣哄笑。七老漢狠狠地吸了一口葉子煙,這他媽什麽葬禮啊?烏煙瘴氣的,這成了什麽了?

那女演員嗲聲嗲氣的唱了一首《再看你一眼》。

“在分手的一瞬間,讓我再看你一眼……”

七老漢看了一眼在一邊的金寶父子倆,恐怕他們真的是一眼也不願意再看他老娘一眼,那樣的慘狀,七老漢想起來就覺得心裏堵得慌。

七老漢覺得有些荒唐,有些索然無味,獨自一個人離開金寶的家往自己家走去,球球腳跟腳的跟在他後麵。

半夜裏,天氣更加的陰冷了,嗖嗖的寒風夾著小雨,帶著雪花,快到天亮的時候雪下得愈發的大了。

川中的冬天很少下雪的。好多孩子,七八歲了還沒有看見過雪花。

飄揚的雪花很快改變了大地的模樣。南方的雪,雪片大,有種毛茸茸的質感。車車山敷了一層雪,像是一個巨大的奶油蛋糕。

那些樹木,竹林,田野裏的莊稼,雜草,仿佛一夜之間就開滿了白色的花朵。

天氣更加的冷了。人們的心情卻因為這難得的一場雪興奮起來。孩子們甚至拿著塑料袋,把地上薄薄的一層雪收集起來。想要把這樣一個天賜的白色童話保存得更久。

發喪了,道士先生走在前頭,鼓樂班子跟在後麵。

清涼悠揚的嗩呐聲響徹雪後的大地,那些樹枝上的雪花也跟著顫顫巍巍的搖晃。吹嗩呐的是霧迷灣的朱端工,他的嗩呐可是附近幾個鄉鎮的一絕。誰家的葬禮要是少了他,就不是完整的,是會被人說道的。

鑼聲,鼓聲,鐃鈸聲,緊跟著朱端工的嗩呐聲響起來。

“走起!”七老漢一聲喊,中氣十足,喊聲飄上車車山頂,壓過了朱端工的嗩呐聲。

七老漢扯開嗓子唱起了號子,後麵的七個老漢跟著唱起來。

八個老漢抬著漆黑的棺材,後麵一大群送葬的人,逶迤的跟隨著。

七老漢的喊唱帶著十足的血性,那聲音從他的胸膛裏迸發出來,透露著川中漢子的豪放,陽剛,還有那種對生命,對於死者的敬畏。

悠長婉轉的唱腔,高音裂石穿雲,低音沉鬱頓挫,配合和漢子們的步伐,送走死者在塵世的最後一程。

很多人聽不懂七老漢他們唱的是什麽,那些拖腔轉調,那些發自內心深處的呐喊,卻讓人感動,讓人體會到這才是葬禮應有的隆重莊嚴。

“還是七老漢有氣勢啊,這架勢不減當年啊。”吳篾匠跟劉小四說。

“那是,我七哥年輕時可是十裏八鄉數一數二的好漢子。”劉小四臉上就帶了些自豪。

吳篾匠又有些傷感地說,“這七老漢一定要死在我後麵,等我死的時候,也讓他這樣唱著,也讓朱端工這樣的吹著,送我最後一程,熱熱鬧鬧的走。”

劉小四驀然無語了。這些事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七哥唱著號子,送走了那麽多人,可是等他老了,又有誰來送他呢?

棺材進了墳,七老漢親自給封了山門。

紙錢燃起來,青煙卷著灰燼飄到空中,像一隻隻黑色的蝴蝶。那個老女人是不是也隨著這青煙去往了另一個世界?

金寶兩口子,還有小泉兩口子,還有其他的送葬的人,跪在墳前。白色的孝服,孝帕,跟白茫茫的大地一樣的顏色。

還有人在嚶嚶嗡嗡的哭。

哭啥呢?哭死者的不可追,哭生命的無常,哭心裏的那份難舍……

七老漢抬起頭,天空還是那麽的陰暗,雪又下起來了,雪花飄落在他的臉上,冰涼冰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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