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六年,二月初二。
龍兒降生。
“恭喜聖上、賀喜聖上!”滿殿的恭賀聲,滿屋跪著的人,都預示著東傲國有後的喜慶!
我並沒有沉浸在得子的喜悅中,我隻擔心的看著累得一踏糊塗的你,輕輕的說:“鏡兒、鏡兒,我們終於有孩子了,有孩子了!”
床榻上,你微微一笑,我便覺得擁有了全部。
秋彤、鏡之等人逗弄孩子的陣陣笑聲終將我弄得心癢難耐。我終是走過去看我們的孩子,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龍兒。
好小、好小,小得我都不知怎麽抱他。一旦抱著他,我又不知再該如何愛他。總而言之,抱著他、看著他,我覺得自己的心軟得一踏糊塗。同時也歉意頓生,“名字還沒有想好呢,怎麽辦?該叫你什麽呢?”
“都當皇帝的人了,名字想了千百個,還沒有定一個,現在倒好了,如何稱呼呢?”
秋彤的一席話,引來眾人的悶笑,是呀,名字起了不少,卻沒有定下一個。我覺得這天下所有的名字都配不上你我的孩子。
“嗯……暫時叫龍兒吧,以後再定大名!”語畢,我用手指摸著龍兒的臉,問“你說好麽,龍兒!”
這個時候,龍兒居然很是嫌棄的看了我一眼。
雖然知道方出生的孩子沒有感觀,但我仍舊覺得他很是嫌棄的看了我一眼。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覺我當父親非常的失敗。於是又哄著他道:“龍兒,如果你對父皇笑的話,父皇封你為太子!”
估計小家夥聽懂了我的話,居然真的對我笑了,我興奮之極。“他笑了,他笑了,他同意了。”
那咧開的笑顏和躺在床榻的你的微笑相互輝映,瞬間,我覺得我是這世間再也幸福不過的人。
“給我,我要看看龍兒。”
你虛弱的聲音終於將我從初為人父的喜悅中帶出,急忙將龍兒遞到了你的麵前。你掙紮著要坐起來看,我摁了你躺下,將龍兒放在你身邊。
你側著頭看著他,突地驚喜說道:“今朝,龍兒好像你。這眼睛、這眉、這鼻子、這嘴都像你。”
“是嗎?”我蹲在床緣邊,仔細的看。好小,看不出來。
“真的,好像。趕明兒他長大了,一定和你一樣帥。”
我幸福的笑出了聲,吻在你的額頭。道:“以後再給我生一個和你一樣美的女兒,湊足兒女雙全,好不好?”
一說女兒,你眼中就抹過一絲酸楚。我知道你肯定想起了長亭。因為你答應了他,生個女兒就過繼給他。可是我不舍,肯定不舍。想想都不舍。如果說我什麽都能答應你的話,就這一點,我必不答應。
我急忙安慰你,“鏡兒,別想了,別想了啊。穩婆們都說了,月子期間不能傷神。”
懷龍兒之前,你的身子就不是十分好。懷著龍兒的時候,又連番遭遇花貴嬪、李貴妃的毒手,是以身子一直弱極。生產前,穩婆就交待了,你不能喂養孩子,得請奶娘。如果今天傷神,就都是我的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看我懊惱,你一笑,道:“好啊。再生個女兒,像我一樣的女兒,放心,不過繼。等生第二個女兒的時候,我們就將她過繼給長亭,如何?”
如果說初時我還笑問你‘可還篤定後宮佳麗三千人,何年才能輪一輪’的話,但那句‘可還篤定宮門一入深似海’的話卻是問不出口。
自從你進宮,後宮爭鬥不斷,朝堂戰爭不斷,我知道你很痛苦,屢有離開我的想法。若不是懷上了龍兒,我想也許你就會離我而去。
我知道,你想要的生活很簡單,唯‘幸福’而已。
本以為自己是一國的帝王,有什麽是不能給予你的?
但偏偏就是這個簡單的幸福生活,我給不了你。
你在宮中,生活得是那麽的壓抑,我感覺得到,也知道。可……你是我的命呀!
我以為,隻要我給你三千的寵愛,隻要我對你一天比一天好,那樣,你就會快樂起來,可你……沒有。
你一天比一天的不快樂,一天比一天的覺得愧疚累贅,一天比一天的強顏歡笑。
我好想卸下這滿身的責任,攜手與你同遊,可我知道,你最怕自己是紅顏禍水,你最怕東傲的風雨飄搖是因你而生,你最怕的是一國的百姓衣食無計,所以,我當著皇帝,當著皇帝護著你喜愛的百姓,也護著你。
可人生事,不可兩全,顧此就要失彼。
我總在一種患得患失之中,擔心失去了你。
如今,你說還要給我生女兒,不隻一個,而且是兩個……
你這是要和我生許多許多孩子的意思嗎?
你這是說從此永遠待在我身邊再也不會想離開我的事了嗎?
巨大的驚喜中,我緊緊的抱著你,道:“好,說定了。”
那一刻,我覺得,誰說人生事不可兩全。
估計龍兒見我們不理他,便哭了起來,這哭聲真響亮。
從此,青龍殿中便充溢著龍兒響亮的哭聲,他餓了要哭、要尿尿了也要哭。沒人和他說話他也是哭。
他哭,我便在一旁心疼的看著他,看著你哄他。而他便會盯著你看,看著你笑。
“鏡兒,你看,龍兒認識你。”
“當然嘍,除了喂奶,他所有的事都是我在侍候,他能不認得我。”你說話的時候,滿臉洋溢著的不再是我當年認識的那個霸道、土匪似的女孩的神情,而是滿溢著母愛神采的女人之態。
“呀,小東西,不老實了。”說話間,你將龍兒遠遠的抱開,道:“娘沒有奶水喂你,所以,不要抓。”
嗬嗬,這個龍兒,十足的精力充沛。雖然奶娘每次將他喂得飽飽的,但他總要在你的胸前撓上一撓。這孩子,從出生,小手、小腿就十分的強勁,不像一個才出生的孩子,以後肯定是個練武的好料子。
你高舉著蠶繭般的龍兒舉過頭頂,而龍兒看著你笑。手又開始在繈褓中撓著、撓著。小嘴還不停的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你早喝了止奶湯,但止奶並不是十分的順lì,因為龍兒總在你身上挑釁,你時不時的還是會漏一些奶水出來。
估計是母愛泛濫的原因,你說:“今朝,要不,我喂喂龍兒吧。”
我知道你是心疼龍兒不能喝上親娘的奶水。雖然你這段時日身子大好,但我仍舊說:“不成。這小東西這個時候就知道纏定你了。要是喂了奶,我敢肯定他將不再吃那些奶娘的奶水,到時候你會被他吵得受不住的。乖,別想了。你現在是養身子第一。”
說話間,我拍了拍手,說:“龍兒,來,父皇抱。”
龍兒又是很嫌棄的看了我一眼,仍舊將眼睛對著你的方向,討好的笑著。小嘴仍舊不時的劈啪一下。
我好笑又好氣的抱過他,想讓你休息休息,不想他居然哭了起來。
“小東西,再哭,小心父皇揍你。”
“做什麽你。”你很是護著龍兒,將龍兒重新抱過。又說著‘好龍兒,乖,娘抱你啊’的話。
很奇怪,龍兒一到你身上便不哭了,又笑。
我很是無語的瞪著他:重母輕父的東西。
你的身子雖然大好了,但終究有些弱,抱著龍兒輕哄的時候就睡著了。龍兒呢,在你懷中像隻小泥鰍的不停的扭動著。
看著睡得恬靜的你,看著仍舊傻笑的看著你的龍兒,我突地想著,人生要是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曾經,你和鏡之躺在這裏的時候,我就想著若你們是我的妻兒該有多好。
今天,我的夢想成真,躺在這裏的果然是我的妻兒。
老天待我終是不薄。
感謝!
靜靜的看著你們母子一會子後,擔心龍兒吵到了你,我悄悄的將龍兒從你懷中抱了出來。
奈何,這個小家夥天生和我就是作對的,我一動他,他的嘴就一張,準備開哭。
擔心他哭的話吵醒了你,我急忙將他重新推往你懷中,又‘噓噓’了兩聲,輕哄著:“龍兒,乖啊。你母後要睡覺了。如果你不哭的話,父皇想辦法讓你能吃你母後的奶水。”
小家夥似乎聽懂了,張大的嘴巴轉而闔不上,眼睛更是瞪得大大的看著我。
聽懂了嗎?我訝異的看著他。
我又嚐試說道:“當然,以後你要聽父皇的話,要對父皇笑才成。”
隨著我語畢,他的小嘴終於闔上了,然後對著我笑了。
當時,我高興得不知所措,覺得我龍今朝的兒子果然是天下第一等聰明的孩子。於是,我輕輕的點了你的睡穴,不至你驚醒,但也不至你睡得太過。
輕揭了衣物,我將龍兒送到了你胸前。
所以,我的鏡兒,不要遺憾,遺憾龍兒從來沒吃你的奶水,因為龍兒吃過了,哪怕隻一次,他也吃過了。
也正是因了那一次‘合作冒險’的經曆,我們父子二人的感情在不知不覺中升溫。從此,他不再嫌棄的看著我,而總是笑得討好的看著我。
你曾經詫異這孩子怎麽突地轉了性子了,我心中清楚,但卻沒有告sù你。免得你知道了真相後起了喂龍兒之心,會傷你的身子的。
轉眼,到了龍兒滿月之時。
舉國同慶!
我卻不知,危險正在臨近。
因見你還沒出現在酒宴上,想著你定然又膩在龍兒那裏了,我便前往龍兒處找你。
令我驚駭的是,我二哥龍憑欄居然也出現在那裏。
二哥居然也知道了你帝後星的身份。
原來,當初我和若飛聯手剿滅的八個龍憑欄不過二哥的替身而已。現在這個才是真正的他。他躲在了冷宮,躲在了李婉兒處。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躲在了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而我們所有的人居然沒有查覺。
“知道為什麽我有八個替身麽?因為,九九歸一,我想繼承大統,九為大,我想一統天下,可是,天不從人願……今天,我要殺老三一個措手不及,取了他兒子的命,從此,兩不相欠。”
聽著二哥狠戾的聲音,我慶幸我尋你而來。於是冷聲道:“你以為,你有這個本事麽?”
一場打鬥在所難免。
混戰中,二哥的嫡係人馬皆被我的人馬斬除,但萬不想,瘋癲的李婉兒在她八個侍女的幫助下趁亂奪得了龍兒並將龍兒送到了我二哥的手上。
那個時候,龍兒太小、太柔弱,一個大意也許就沒了命。我擔心的看著二哥,開出條件:“你要什麽?”
“江山!我要你寫下退位詔書,讓位與我。”
“好!我答應你。”我答應得沒有絲毫猶豫。“江山之與我,我從來就不想得到。隻要你保證龍兒的安全,我立馬寫下退位詔書。”
不想二哥聽了我的話後,仰天狂笑起來。
看著被他掌在手中不停起伏的龍兒,我心糾成一團,叮囑:“二哥,小心龍兒!”
“龍兒!龍兒……你們說說看,我這樣以一個小孩威脅而得來的天下,有人會信服麽?臣民會信服麽?所以,江山我不要了!”
“那你要什麽?”心中,我隱約知道,他想要你。
果然,他哈哈大笑,指著你,“如果,我說要她,你舍得麽?”
一直以來,我都瞞著你,二哥起兵的真正意圖也許是因了你。如今形shì如此急迫,我決定即刻斬殺二哥,絕不姑息。免得你知道真相後痛不欲生。
可是二哥呢,知道我要殺他,他挾持著龍兒翻身上馬,狂笑著說“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寧肯不要江山,卻舍不得不要她。那麽,在孩子和她中間作個選擇吧,二個,你隻能選其一。”
眼見著二哥挾持著龍兒騎馬出宮,你奮身上馬追去。
我亦帶著人馬沿路追蹤。
直追至千丈崖。
二哥無路可逃,他將龍兒抓在手中,像擒著隻小雞似的放在懸崖邊上。
懸崖上的風呼呼的吹著,我都看到小繈褓在風中飄搖著。
那是我的孩子,我和你的第一個孩子啊,我心痛得無以複加,生怕二哥一個不小心鬆了手,龍兒就會掉落懸崖。
“二哥,隻要你放了龍兒,我允你,免除你的死罪,北極和南澹,任你選一個國家居住,東傲絕不追究。”
我的話,觸動了二哥的心事。
當著三千禦林軍的麵,他道出了他起兵的真相:不過一個你而已。
他想奪了你,奪了你這個帝後星,奪天下。
他想坐擁江山、美人。
終究,他終究道出了他起兵的真相。
你的臉色一片煞白。
三千禦林軍個個震驚的一時看看你,一時看看我二哥。他們臉上的神情相當的明顯:原來,東傲死了這麽多的人,不過是因為你。
從我父皇不允許我們兄弟接近你以來,你就知道你在我父皇眼中是標準的紅顏禍水。自從陪伴在我身邊,你總是努力的小心翼翼的周全,希望一qiē災難、戰爭不要真的因你而生。
奈何,命運偏偏要和你作對。
哪怕你要拯救天下人,但天下人卻會因你而喪命。
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
聽著我二哥的講述,你臉上一派灰敗之神,有著毀天滅地的悲傷。我知道,你傷心了、你心痛了。
你口口聲聲的、無意識的說著“死不足矣謝罪,死不足矣謝罪!”之話。
接著,你站在龍憑欄麵前,道:“好,我答應你,和你在一起。條件隻有一個,把龍兒還給我。”
知道你是下了決定就不改的性子,我大驚失色,道:“鏡兒!孩子,以後我們還會有,你,我絕不放手。”
在那個時候,若要我做選擇,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你,放棄龍兒。
也許正是當初我沒將龍兒看得比你還要重,甚至於不惜舍了他隻要你,所以後來,他就隻麻煩我,我想這就是還債了。還當初我有舍棄他的想法之債。
“龍憑欄,我林鏡鏡說話從來就是算數的。聽見了沒,在今朝的心中,這個孩子可有可無,但不能沒有我,你以我為人質,當擋箭牌,既能保命,又能得到我,何樂而不為?”
聽了你的話,二哥權衡利弊,最終決定以你換龍兒。
我下馬拉住你,“鏡兒,不要。”
你輕輕拉開我的手,俯在我耳邊說:“今朝,你若不是皇帝,該有多好。”
有什麽東西突地就那般駐進我的腦中,我覺得我似乎要抓住什麽,但偏偏就是抓不住。
也在這個時候,你擺脫了我,你成功的以自己的命將龍兒換了回來。
抱著龍兒,你不舍的親吻著,淚水滴滴砸在龍兒的臉頰上。龍兒似乎知道什麽似的,從來在你懷中不哭的小人兒哭了起來。
高高的懸崖,哭泣的稚子,你決絕的臉龐,還有呼嘯而過的風,此後多少年,幾乎每夜會在我夢中重複上演。
你將龍兒交到了範娟娟手上,然後趁著二哥不注意,毅然決然的推著他跳下了千丈崖。
你留給我的最後一笑是淒婉的,你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今朝,答應我,照顧好龍兒,保重好自己!”
我隨著你跳下千丈崖,但被隨後緊跟著而來的漠輕拉住,他聲嘶力竭道:“今朝,今朝,你要負了鏡兒麽?你還有龍兒呀!你還要養大龍兒呀!”
“鏡兒。”空曠的懸崖,滾過我淒厲的呼喊。而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和二哥不停的墜落、墜落。
在漠輕的安排下,禦林軍們很快結繩而下,我亦下到了千丈崖底。
哪裏還有你的影子。
懸崖底下,隻有一堆白骨,有的白骨上還有新鮮的血跡。有的白骨上有你的衣物、二哥的衣物。
更可怕的是,還有兩隻老虎。
如此情形,再清楚不過。應該是你和二哥落崖後被正好在這崖底覓食的老虎分食了。
我的鏡兒,居然如此的淒慘,死得如此淒慘……
大怒之下,我親斬了那兩隻老虎,當時想著要它們給你陪葬。
然後,我仍舊不死心,派三千禦林軍在崖底下搜了三天三夜,除了又殺了幾隻老虎猛禽外,一無所獲。
我心力憔悴而暈倒,漠輕作出撤兵的決定。
靖安六年,東傲國第四十八代皇後薨,葬皇陵,諡號‘孝慈皇後’!
“陛xià,不可,林鏡鏡是紅顏禍水,我東傲內憂外患皆因她而生,有多少家庭的孩子失了父親,有多少家庭的父親失了兒子,別說追封她這個紅顏禍水為皇後的話,即使她活著,臣等恨不能生吞林鏡鏡的肉、喝她的血。若找到全屍,也要鞭屍三日以平民憤才是。”
“陛xià,不可啊。林鏡鏡妖顏禍國。臣的兒子就是死在和龍憑欄的內戰中。若林鏡鏡活著,定要殺她陪葬。我可憐的兒啊。”
“陛xià,不可啊。臣的侄兒亦戰死沙場,隻不過亦因了林鏡鏡這個妖孽。若她活著,定要活活燒死她才是。為我那可憐的侄兒報仇。”
追封你為皇後的聖旨方擬,朝堂上便一派反對之聲,更何況是入葬皇陵。
眼見著他們咬牙切齒的訴說著你的種種不是,眼見著他們聲淚俱下的訴說著多麽懷念沙場上戰死的親人。我執劍冷笑,一步步步下丹墀,道:“既然你們這麽舍不得你們的家人,那朕便成全你們,你們下去陪他們罷。”
語畢,在金鑾大殿上我親斬了數名言詞最是激烈的大臣。
一時間,血濺金鑾殿。
最是見風使舵的七貴全無了聲音。
殺一儆百起了作用,本著多方麵的考慮,餘下的一眾臣子再也不敢作聲,由著我頒布了追封你為‘孝慈皇後’的聖旨,亦由著我為你起陵。而那幫屈服於我強硬手腕之下的臣子們絞盡腦汁給你入皇陵的事找了個理由:孝慈皇後為救太子身亡,是個有大仁大義大愛的母親,值得追封也值得葬入皇陵。
在你的墓前,我再一次見到若飛。
他消瘦了許多。
看著消瘦的他,我清楚的知道,他應該愛著你,從來沒有放下過。
曾經,他希望我放你出宮。那個時候,我信誓旦旦的說我能護你周全。
可現在呢,事實證明,哪怕我貴為一國皇帝,也護不了你周全。
我沒有若飛看得長遠。
一絲愧疚油然而生,我問他:“你恨我麽?”
“恨?你當初又何曾沒有恨過我?一qiē都是命定,一qiē都是天意,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是祈盼……她在另一個世界中,活得很好。”
“知道我為龍兒取的名字是什麽麽?”
“什麽?”
“世懷!龍世懷!意為生生世世的懷念!”
“嗯!好名字!”
龍兒終於有大名了,但他的大名卻是在你去世之後。他是我們的孩子,也將是我龍今朝唯一的孩子。所以,我對他的寵就可想而知。整個皇宮不允許聽到龍兒的哭聲,一旦龍兒哭了,我必斬那護理不精心之人。
龍兒天性善良,自從在千丈崖傷心的哭得睡著後,他醒來再極少哭了。他總搖著他的小腦袋像是在尋找什麽,奈何卻尋不到,他會露出失望的神,然後小小的發會子呆。
我想,他應該是在找你。找那個從來笑意盈盈看著他的你。
他終究太小,一段時日後,他應該忘了你了。不再找你了,卻隻是膩著我。
除了吃奶外,他時刻都膩著我。
我批奏折的時候,要抱著他。
我上朝的時候,要抱著他。
我睡覺的時候,也要抱著他。
也正是因了他的陪伴,我渡過了我自以為活不下去的艱難的歲月。
我希望若飛來當龍兒的夫子,他能教出那樣一個你,必然也能教出龍兒一身驚天地、泣鬼神的學識。
但是,若飛以商務繁忙為由拒絕了。但他同時承諾:“不過,你放心,如果我在東傲國內,必抽出時間來教導龍兒。”
多少年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龍兒的師傅,那個龍兒又恨又愛的古怪師傅。那個我又敬又佩又感謝的人。
隨著靖安八年的到來,你離開我兩年了,龍兒也兩歲了。
我越來越覺得無所事事。當時正逢巴紮爾兵伐南澹。這是個好機會。
“我要禦駕親征,收服南澹和北極,然後征服未央城,一統天下。”這樣一來,漫長歲月中,我就有事做了。更何況,月老也曾說過,我有一統天下的命格。
若飛震驚的看著我。“今朝。如果孝慈皇後的在天之靈看到生靈再遭塗碳,她會不安的。”
“龍兒二歲了,已經會喊老媽了。龍兒有我的霸氣,但也有鏡兒的善良。我擔心百年之後,有人會為難龍兒,會挑釁龍兒的江山地位。所以,我事先為龍兒掃除一qiē障礙是為了龍兒好。鏡兒為龍兒失去生命,我為龍兒統一天下,都是為龍兒好,想來,鏡兒不會怪罪我。”
“今朝。孝慈皇後為龍兒失去生命是無可厚非的事,可是,她僅僅隻是為了換回龍兒的命方失去生命的麽?不,因為她自覺自己是紅顏禍水。南澹起兵雖不是她意、南安王爺起兵雖不是她意,但戰爭確實是因她而生。還有北極的魏天,如果不是孝慈皇後的孤注一擲,魏天早和南安王爺聯兵了,一qiē原因還是因了她。因了她,你們四個兄弟反目成仇。因了這所有的種種,她自覺罪孽深重。你要知道,她活著就是希望有一個太平盛世,可她的存zài卻偏令這些不複存zài,她的存zài隻會將所有的百姓卷入動亂之中,卷入流離失所之中,所以,她的行為一部分是為了龍兒,一部分卻是為了解脫啊。”
聞言,我激動起來,“所以,我要為她報仇。如果不是北極、南澹,不是他們都暗地與二哥聯係好,鏡兒又怎麽可能被逼得跳崖?我滅了北極、滅了南澹,用他們所有人的血來替鏡兒報仇。”
“知不知道,她的孤注一擲、出口成章巧妙的化解了魏天和南安王爺的聯兵?知不知道,她曾經冒著有病之身和巴紮爾傾力一談,徹底的滅了巴紮爾和南安王爺聯兵之舉?你更應該記得,幽洲之戰的時候,她以懷著龍兒的有孕之身和巴紮爾在西樓客棧會談。當初以你的兵力滅巴紮爾綽綽有餘,她為什麽要這麽做?為的不就是不要因了戰爭而讓更多的人失去父親、失去丈夫、失去兒子!可如今,你要將她的一qiē努力都化為泡沫麽?”
若飛言之有理。我的鏡兒是善良的,是不停的出謀劃策阻止戰爭罪惡發生的。可我呢,“那我該怎麽辦?二年了,如果不是龍兒,我生不如死。我天天在折磨和煎熬中過著日子。我天天想著該如何替鏡兒報仇。我寧肯天下大亂,也不想失去她。”
“你是寧肯讓她痛苦的活著,也不想讓她平靜的離去麽?”
若飛一語驚醒了我。
我腦中一一閃過你在皇宮中抑鬱寡歡的一幕幕,然後千丈崖上的一幕再度席卷而來。
“孝慈皇後沒有死,她還活著。龍兒就是她的延續,龍兒活著就是她還活著。如果你覺得無事可做,倒不如親自教導龍兒。你不是說過,他有孝慈皇後的善良麽?那麽,你親自教導他,將他教導得一如孝慈皇後般。等他長大後,由他自己作決擇。看他是選擇為自己的母親報仇還是選擇三國均安、天下太平。他的選擇就是孝慈皇後的選擇。”
“好。一如你所言的,一qiē等到龍兒長大後再作抉擇吧。”
彼時我不知,隻當若飛是真的不想勞民傷財,真的不想讓你辛苦以命成全的天下再生戰亂。直至多年後我才知,他是努力促成三國鼎立的局麵,努力的維持著一個未央城,努力的在未央城為你劃了一塊人間淨土。在這片淨土上,你終於過上了你想要的簡單的幸福生活。
話說回來,當事時,在若飛的幫助下,巴紮爾大敗南澹廢帝李子通,建立了南越政權。同年,巴紮爾親自出使東傲,希望迎李婉兒歸南越供養。一來,龍兒時常溜至冷宮,總有一天,李婉兒有可能傷害到好動的龍兒。二來,畢竟你曾經叮囑過我,巴紮爾救過你的命,若他以後有事相求,我一定要努力相幫。
考慮以上種種,我成全了巴紮爾,放歸了李婉兒。
亦是在那一年,北極皇帝魏天想聯盟巴紮爾共伐東傲,也是在若飛的巧妙周旋下,魏天放棄了這個打算。
因了若飛的左右奔波,三國鼎立局麵依舊,天下暫時太平。
時間飛逝,龍兒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好動了,有時候,暗衛都不知他溜到什麽地方去了。更有一次,他居然溜出了宮、迷了路,幸被王光宗發現,送回。
唉,龍兒如此好動一如你小時候,我是喜歡的。但他亦如你一樣是路癡,我又是擔心的。為了防止他再度迷路,我聽從若飛的建yì,將你的《八卦報》事宜悉數交予了龍兒打理。
因了《八卦報》,龍兒很是安靜了一段日子。
也是在這段日子中,他長大了。轉眼就到了靖安十九年。
這些年裏,他帶給我許多快樂。
他會告sù我,“父皇,我今天又和阿瀾打架了,今天,我贏了哦。”
他會告sù我,“父皇,你知道嗎,武老爺子那個天賜的孫女回國了,居然是阿瀾的小娘子啊。哈哈,阿瀾居然是自己小娘子的夫子。”
他還會告sù我,“父皇,天珠救了璿兒,還狠狠的教訓了奕真一頓。好威風,真聰明。”
他亦會告sù我,“父皇,今天外婆的葬禮上,天珠和阿瀾合演了一出好戲,將那些想為難外公、大舅他們的人好一頓難堪。”
他還會磨著我,“父皇,見見天珠吧,她可想見你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世懷口口聲聲不離口的‘阿瀾’變成了‘天珠’,幾乎每天要和我講天珠的事。
其實,我對天珠也挺感興趣的,一來是她天賜的身份,這個我是不信的。想著是不是武老爺子上了年紀,撿了個孩子養在名下,故意誇張說是天賜的。再或者想著是不是哪個貧困戶養不起孩子了,於是丟在了武老爺子那裏,被武老爺子撿了,權當天賜的養著。二來嘛,是因為她的名字。
當初,長亭去世的時候就曾經說過,你以後有女兒就取名‘武念亭’然後過繼予他。而這個天珠,正好也叫武念亭。
在我神思緲緲的時候,世懷不停的推著我,要我讓天珠進宮玩。
“成啊,什麽時候有空了,你帶她進宮。父皇好生招待她。”
“是,父皇。”
奈何,國事繁忙,總不得見。
直至靖安二十年正月初一。
太廟中,我第一次看到天珠,世懷牽著她的手……
世懷像極了我,而天珠像極了你小時候。看著牽手的二人,感覺就像看到二十年前,我牽著你的手走在七夕節的夜晚,走在大街上……
那一刻,我認定,天珠應該是你的女兒。
因為,在林老夫人去世那晚,你回來過,回來看過我,看過世懷,送別過母親!
我更有一刹那的恍惚,覺得天珠應該是我的女兒。
這個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從此,天珠就成了我最鍾愛的女兒。
為了她,我力排眾議,禦封她為公主。
為了她,我第一次生瀾兒的氣,將天珠帶走外出散心,過著簡單的撐船、打鐵、賣豆腐的日子,過了兩年真正的普通父女的日子,她一口一個‘爹’的喚著我,喚得我的心都要柔化了。
我寵著她、溺著她,一如當初寵著你、溺著你般。對她的喜愛甚至於超過了世懷。
之於世懷,我多少還是嚴厲的。
但之於天珠,我對她是有求必應。
我成全她想隨在瀾兒身邊的心,讓她在合州隨著瀾兒學斷案、學經天緯地之材。
她及笄,我親自為她主持大婚。
她被人汙陷換魂,我親自為她守著公堂。
她生曜兒、曄兒,我親自去產房外為她護陣。
隻因,我知道,她是你的女兒。她的身上流著你的血。
是你的女兒,那就是我的女兒,我一直這麽固執的認定著。
直至未央城,直至湖心島。
在徐燕如的述說下,我終於知道了一qiē。
天珠果然是你的女兒,更是你和若飛的女兒。你在跳下千丈崖後被徐燕如的父親徐海生所救,接著被他送往未央城湖心島療傷,你躺在病榻一年才撿回一條命。
時也、命也、運也!
你再度和若飛相逢。
不過彼時,你已是不能再歸東傲的林漠言。
而若飛,是未央城那個可以呼風喚雨的示央城城主。
初時,知道你活著,敢肯定天珠是你的女兒,我曾經羨慕、妒忌那個陪在你身邊的男子。但同時也感謝他救了你的命。
後來,知道是若飛了,不得不說,除了羨慕、妒忌外,仍舊生了一絲恨。
但最後,在知道若飛就是龍兒的師傅的一瞬間,我釋然了,一qiē都釋然了:原來,喜愛的都是一樣的。愛屋及烏也是一樣的。
你,初為逍遙王妃,後自請下堂,入宮陪伴在我身邊,那個時候你和若飛沒有任何關係,你隻是我龍今朝的女人。
跳下千丈崖,你死裏逃生,後來碰到若飛,數年後有了天珠。那個時候,你和我龍今朝沒有任何關係,你隻是若飛的妻子。
而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我喜愛天珠也好,還是若飛喜愛世懷也罷,不過是因為這兩個孩子都是你所出,愛屋及烏罷了。
也在那一刻,我領悟了,我和若飛曾經的自私帶給了你怎麽樣的傷害。
從來,不是若飛從我手上奪你,就是我從若飛手上奪你。
從來,沒有讓你自己做出選擇。
現在,你做出選擇了,你選擇了一份安靜的、簡單的生活,成了一個真真正正的鄰家女孩,成為一個無憂無慮的生活在沒有戰爭地帶的女孩,好,很好……
當我的元神脫離我的軀體的時候,我的心是釋然的、安詳的。
隻是,看著趴在我懷中沉睡的天珠,我還是有絲不舍,有絲心痛,我想去安慰她,奈何,元神方方離體的我尚不懂控zhì,終是飄走了。
飄飄蕩蕩中,我經過了許多地方,最後元神停留在了一處煙霞散彩、日月搖光之地。這裏老柏帶雨青冉冉、修竹含煙色蒼蒼,還有一高大威嚴的門樓,上書‘九龍璧’三字。
當我看到這三個字的時候,一條金光閃閃的龍飛臨我麵前,張牙舞爪的看著我,最後,它將我的元神吞入腹中。
緊接著,神奇的一幕發生了,我和那金龍合為一體,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一時間,前塵往事若滔滔江水般灌進了我的腦中。
一如月老所言,我是九龍璧中的八子負龍負犀。
父皇生下九子,想促成我們九子成仙,於是命我們下凡塵修行。而我,是唯一一個被授予一統天下命格的皇子。而你,是我的星珠,是我命定的帝後星,將助我一統天下。
當我又恢fù了負犀的真身,我再度有了呼風喚雨的能力。
本應該拋棄一qiē凡塵俗事入九龍璧享清福的我,心中卻依舊惦念著天珠,惦念著尚在海外治病音訊全無的你。
我決定找到你,助你一臂之力回到東傲,讓我們的兒子知道,他的父親雖然走了,但他的母親還在。他還有母親愛他。
做了決定後,我首先回了湖心島,天珠在葉歌的救助下脫險。但這個傻孩子,她不願意接受我已去世的事實,沉浸在她的夢中不願意醒來。她拽著我不許我走,她覺得隻有拽著我了,我才不會離開她。
一如我將她當女兒般,她亦將我當成了真正的父親。
她在我麵前哭、耍賴,極盡所能的想留下我。哪怕我安慰她,要她乖乖的回去等著你,我會將你安全的帶回來。她也不放我走。
我雖然焦急於想去尋你,但也舍不下那個楚楚可憐、似落水的小雞般看著我的她,隻好在她的夢中陪著她。
她的夢很美,無憂無慮不說,還可以不必走出去承受苦難。
可是,這隻是夢,是空相啊,孩子……
我相信,我的孩子會有自己戰勝自己的一天,會有自我清醒的一天。
果然,一段時日後,聰明的天珠終於不再沉浸於夢境,她說:“父皇,你去找母後吧。天珠答應你,乖乖的在家等。”
她還說:“父皇,天珠答應父皇,無論那條路有多苦,有多遠,有多累。天珠不會哭、不會停、不會放棄。”
我的孩子終於長大了,長大得願意麵對苦難了。
我放心了,化身為龍,開始上天入地、五湖四海、三山五嶽的找你。
這條路,真艱辛。
擁有金身的我尚曆經磨難,那可想若飛帶著你吃過了什麽樣的苦。
終於,在一處荒島,我找到了你。
依舊是我喜歡的容顏,這眉眼、鼻子、唇,無一不是我喜愛的。
看著沉睡的你,我都能想像得出你睜開眼睛時會如何的看著我,如何的對我發脾氣、使性子,更多的時候,是如何在我懷是撒嬌。叫嚷著‘你是我的大樹’之句。
“鏡兒。”我輕聲呼喚你。
熟睡的你未有絲毫動靜。
我心痛的伸手撫著你的臉頰,“鏡兒,我來了,你也不願意醒來麽?”
你仍舊一動不動的沉睡著。
這個時候,若飛進來了。他持著一個藥瓶,輕扶起你,喂你喝下了瓶中的藥。然後,他坐在你身邊,靠著床頭,拄著下巴,閉目沉思。
看著他一頭銀發,我對他恨不起來,隻能是心酸。
這些年,他又何曾不是在苦中渡過。
“若飛啊若飛,你可有後悔?”
“若早知奪帝後星、逆天而行是這麽艱難的路,你可會放手?”
“若早知老天對你的懲罰其實都加到了鏡兒的身上,你可會放手?”
“因為老天清楚的知道,與其懲罰你,還不如懲罰你最愛的人。這才是對你最大的懲罰。”
似乎感覺我在問他,若飛睜眼,空洞的看著我的方向。他看不見我,於是又為你掖了掖被子,再度閉目小憩。
我長跪在你的床緣邊,低頭親吻著你的額頭。“鏡兒,你不願意醒來,無非是禁錮了自己的心,我去你的心去看看,去你的心靈深處喚醒你。”
化身為龍,我飄進你的心靈深處。
這裏,是一片淨土,嫩綠的草似地毯般延伸至天的盡頭,其上偶有鮮花開放。
深深的曠野,廣袤的天地,如畫的風景,哪裏有你的身影。
“鏡兒,鏡兒。”我大聲呼叫著,卻聽不到你的回答。
我禦風而行,終於發現了遠方有一片暗沉的天空。那裏雷電不時滾過,很是磣人。
原來,我的鏡兒的心曆經著一處是天堂、一處是地獄的煎熬。
我飛身至那暗沉的天空處,往下一瞧,是一片暗沉的、暗藍色的海子。
海麵上,波濤翻滾。
我放眼四顧,終於發現海岸邊有一塊巨礁,巨礁上,寫有‘三生石’三個大字。
三生石,三生石……難道這裏就是情天恨海?
我的鏡兒,隻應生活在有情天,怎麽能陷入這片恨海之中?
難怪一直沉睡不醒?
好在我來了。
思及此,我飛身落在巨礁上,四處張望,期望能夠找到你。
可找來找去,倒教我發現一棵巨大的、枯萎的樹。
這生存環境極差的巨礁之地居然能長這麽大一棵樹,真是奇跡。不過,也因這裏生存條件差極,這樹也枯萎了。
正在我好奇的圍著這大樹打量的時候,我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這聲音,我再熟悉不過。
在我是龍今朝的時候,在我生病的日子裏,這腳步聲出現在我的耳畔,將我從疾病中驚醒。
在我獨守青龍殿的時候,也是這腳步聲,出現在我的夢境,每夜告sù我,我的鏡兒回來了。
一時間,我百感交集,回首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