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椿歲

眇眇

第六十六章 莊信

書名:莊椿歲 作者:眇眇 字數:5973

淨國京城張燈結彩,家家戶戶點起了喜慶的燈籠,上一回這麽熱鬧是莊信大婚,在上一次這麽熱鬧是他的父親莊喬大婚,這一次倒不是皇家婚宴,而是慶賀莊信降服了黎國,將黎境納入了淨國版圖。淨國的老百姓交口稱讚太子的英勇和謀略,紛紛稱頌太子的豐功偉績,自發地湧到街上等待太子領兵歸來,穿過主街回到皇宮。

等了半天,也沒見到大軍過來。城門打開,歡呼聲此起彼伏,結果卻隻有一騎疾馳向皇宮方向。很快,消息傳來,太子有疾,休整幾日再回宮,由幾位將軍先領大部隊回京。京城百姓十分失望。

次日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在京郊一處茶水鋪中,有幾位趕早的老者坐在一起閑聊。一灰衣老者說道:“太子取勝反而生病,怎麽看也不是吉兆。”

另一棕袍老者附和道:“正是。想當年,太子剛剛出生,就傳消息來說其父重疾,之後那位天縱英才的太子殿下的噩耗就傳來了。總是大喜立刻大悲,這回希望不是如此啊。”

茶水鋪老板提著茶壺,笑嗬嗬地插嘴道:“我看不會,老天哪能虧待咱兩回呢,總不能一有好皇帝就給咱奪了去吧。”

灰袍老者笑著答道:“可不,我還記得當年那位太子殿下可真是雄才偉略啊,第一次出征就拎了大首領的首級回來。若是他還在,恐怕黎國連國都建不了。”

遠處角落裏坐著的莊信和白若木聽見此話,對視一眼,低頭繼續喝茶。白若木讚道:“殿下,令尊當年真是英勇。”莊信“嗯”了一聲。白若木見此情狀,也不多言語了。

此時,一輪紅日慢慢浮現在天邊,莊信道:“白先生,天亮了,言兒該醒了,我們可以回宮了。”

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晨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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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的清晨,白若木護送莊信回到東宮門外,就匆匆向他辭別往令丘山而去。莊信感激白若木信守承諾,對自己所求之事上心。他往宮內走去,正是王寒當值,見他前來,激動萬分前來接駕。

“恭迎太子殿下平安歸來。殿下,可緊張死屬下了。”王寒滿眼熱切,看得莊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揮手製止了自己這個侍衛長官進一步的表忠心,吩咐他不要喧嘩,派人去宮中稟告皇帝陛下。

王寒領命而去,他則帶著兩個侍衛靜靜走進了東宮。一路上他都讓宮人噤聲,想給葉言一個驚喜。走到寢宮外,他突然有些緊張,萬一葉言怪他這麽晚回來他該怎麽辦?“葉言又不是那小魔女,自己怎麽怕成了那小道士?”他自我解嘲地笑笑。

推開房門,躡手躡腳走到床邊,掀開紗帳,看見葉言摟著一個大布偶睡得正香,一支胳臂和一條腿都架在布偶上,和她平時那八爪魚睡姿一樣。那布偶身上穿著他的睡袍,而且在布偶中段的位置還掛著他的香囊。莊信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個他的替代品,正打算悄悄離開,讓她多睡一會兒。葉言睫毛動了動,繼而睜開眼睛醒了過來。她揉揉眼睛,確定是他分外歡喜,立刻把布偶甩開了,撲到他懷裏,小臉在他胸前蹭來蹭去。

“你是小狗麽?”莊信無奈地問道。“我鼻子癢。”葉言理直氣壯地回答,“前天聽說你在郊外被人劫走,這兩天晚上我都心驚膽戰睡不著。還不容易到天亮才閉了會兒眼,也一下子就醒了過來。你害我這麽辛苦,讓我蹭蹭還不是應該的,再說,這不順便聞聞你身上有沒有脂粉味!”說完,葉言繼續往莊信懷裏鑽。莊信按住她胳臂,將她扶起來,重重地吻上她的唇,那軟軟的溫熱的唇,他想能一直吻下去。

終於他鬆開了,葉言氣喘籲籲地看著他,小臉紅撲撲地,表情變得有幾分奇怪。“你怎麽了?”莊信不禁問道。“我,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葉言竟然低下頭去,有幾分惶恐的樣子:“你之前不是有說過小孩子很麻煩嘛,現在呢,我給你添麻煩了。”莊信心頭一顫,巨大的驚喜包圍了他。他不知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歡樂,隻好一把抱起葉言滿屋子繞圈圈。葉言隻是緊緊摟住他脖子,靠在他懷中,繼續心安理得地蹭蹭。

“哎呦,信兒,信兒,別轉了,要是摔著了怎麽辦啊?”宮門本就沒關好,不知何時被打開了,華皇後掩著笑站在了門外。

莊信將葉言緩緩放回床上,葉言已經羞得滿臉通紅,趕緊往帳子後麵躲去。莊信走上前去參見皇祖母。

“起來吧。你回來了就好,可擔心死哀家了。一回來知道這麽個好消息,高興壞了吧。來,來,讓哀家看看,這段時間可受苦了沒?”華皇後走上前來,仔細端詳著莊信。莊信便低下頭讓祖母看著。從小,皇祖母就特別疼愛他,比他母親更寵愛他,不讓他有半點閃失,也願意成全他各種要求。

“信兒,你可得好好照顧好言兒啊。待你當了爹,可就知道為人父母之不易了。”華皇後歲數已高,皺紋早就爬上了眼角額頭,頭發也變得灰白,分明就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莊信十分喜愛自己的皇祖母,尤其是當他長大後才知道自己的祖母並非自己的親祖母,其實應該算是自己的姨祖母,對如此疼愛自己的華皇後就更加感激了。

“兒臣知道了,放心吧,皇祖母。我會做個好父親的。”莊信認真地說。

華皇後轉過身,似乎在拿手帕擦眼睛,她嘴裏念叨著:“你父親當年也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說的。”

莊信聽見熟悉的“你父親”三字,大抵就明白了皇祖母難過的緣由,唯有一聲歎息。

待送走皇祖母,他走回殿內,推開窗戶,窗外陽光強烈,夏天的味道撲麵而來。葉言已經穿戴整齊,走到他身邊。他摟過愛妻的肩膀,眼見這一片生機盎然的綠色,時而用手撥弄一下懷中愛妻的發絲,若是永遠都是這麽美好的景致,永遠都是這麽幸福的時光多好,他暗想。

然而父親的話立即在他耳邊想起:“就如同這世間萬物一般,短暫存在一瞬而已。”“月落日升,無常其實有常。”他想到春夏秋冬四季輪轉,想到日月交替,想到草木榮枯,想到戰場上屍橫遍野的悲壯,凡人生命,類同螻蟻,他覺得似乎有些理解父親的話語了。

“言兒,我這次出征倒是取勝了,可也造了不少殺孽,不少人的命運因我而改變,估計不少人都在怨我恨我。”他自然想起了薩孤兄妹,還有那日見到的蕭震。

返京的那日,他帶著薩孤霖和薩孤霓兩兄妹和一眾黎國舊皇室宗親浩浩蕩蕩數百人,一起返回淨國,準備將他們安置在祗州城中便於監管。車隊行至上京城外二十餘裏地時,一個少年擋在了莊信馬前。他穿著破爛,滿臉塵土,眼神卻很明亮,目光如鷹:“我是蕭震。”

陳瀚問道:“你就是蕭震,你父親呢?”

“我父親英勇作戰負傷,因為傷口惡化已經離世了。他的屍身已經回歸美麗的草原,永遠與茫茫草原同在。”說這話時蕭震充滿了驕傲。

“那你是來找我尋仇麽?”莊信想了想,又說:“或者是來投降的:”投降了就要去淨國生活,永遠失去自由。他身後歸順的黎國舊部,若不是為了活命,豈肯服從這種安排。那些不服的都已經紛紛成為了刀下鬼。這蕭震來主動自投羅網是為了什麽?陳瀚低聲提醒他:“小心有詐。”他微微點點頭,隻是緊緊盯著蕭震。

蕭震並沒有回答,反而先問道:“公主在哪裏?你讓我見見公主。”很快,薩孤霓被侍女從馬車中扶出,她望向少年,神情茫然,完全不認識蕭震的樣子,她走近他身邊,捏了捏鼻子,扮了個鬼臉,問道:“你是誰?你怎麽這麽臭?我娘說髒了要洗澡。”

蕭震瞬間流下了眼淚,喃喃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他抹幹眼淚,轉頭說道:“我今日來,是來投降的,隻求讓我與太子公主生活在一起,照顧他們就行。”

莊信允諾了,他之前既然答應了白若木善待薩孤雷的遺孤,就不會食言。他見這少年甘願放棄自由也要陪在自己的公主身邊,也願意成全他。一旁的陳瀚則顧著吩咐手下重點監管此人,將他先綁了起來,扔進了囚車,答應到了京城再放他出來。

也不知三人到了京城生活得如何。他想到這才回過神來,聽到懷中的葉言正在說話,他隻聽見了最後一句,她說:“殺一人,換天下太平,夫君沒有做錯。”

莊信想起邊境小城那石佛像的故事,心有所悟,但又覺得平定了黎國,還會有新的鄰國,新的邊界,新的爭端,萬世太平,聽上去總像個神話,萬千百姓隻在苦海中掙紮,找不到出路。

“夫君,有作為總好過無作為的。”葉言的聲音繼續傳來。

他笑了笑,低頭吻了吻她的頭發,輕輕地說:“你這麽好看,說什麽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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