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末,天色漸暗,殘陽殞落,天邊浮雲的邊際,在夕陽映照下隱隱泛出金光.皇城裏宮人們停止了一整天的忙碌,回到各自的住所.永巷內空空蕩蕩廖無人跡.一抹孤伶伶的背影手拎簡易的包裹,舉步為艱的行走在青石路麵上。
“霜兒......”孤寂的背影後麵,傳來一聲輕呼,前者腳下步伐微滯,轉過身,透過鬥篷下垂的麵紗尋聲望去。
“霜......邱小主,請緩步。”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曾少聰微微喘息著迎麵而來,對青霜微一施禮:“邱小主,想來您並不熟知路途,還是讓微臣送你前去逸月軒的好。”
麵紗後,青霜淡淡一笑,低聲言道:“義兄,此時並無外人,你還是喚我霜兒吧。”
曾少聰側身左右環顧永巷兩端,低聲言道:“宮中人多眼雜,為免無故生事,日後你我二人還是刻盡君臣本份,以禮數相待的好。”
說話間,曾少聰上前與青霜並肩緩行,眸子含憂望向身披藕色披風,鬥戴黑紗鬥篷的青霜,近距細觀,薄薄的黑紗後麵,仍然隱隱可見青霜原本嬌媚的容顔上,無數斑斑點點的紅疹觸目驚心。赫然之間,青霜成了這副模樣,難怪宮人們對她異常懼怕,就連領她前往遷居的逸月軒也不願意。
對於如何稱謂,青霜不再堅持,緩步向著前方走去,口中輕聲言道:“義兄......”微微一頓,隨即改過口去,“曾太醫也無需陪同,青霜雖然入宮不久,對後宮並不熟悉,但剛才胡公公己經清晰的指明了道路,穿過永巷右轉繞過禦花園,再過一片林子,便是逸月軒之所在。青霜識得路的。”
曾少聰低聲一歎,腳下步伐不停依舊固執的與之隨行,語調低沉的言道:“小主,您可怨微臣?”
青霜澀澀一笑,暗聲道:“邱太醫何出此言,此番若無你冒險相助,青霜不知還有無前路可走。青霜謝你還來不及,豈會怨你?”
曾少聰微聲一歎,道:“話雖如此,可是您原本嬌好的容顔,卻......”言至此處,曾少聰鬱結的微一頓,繼續言道:“可是微臣無權無勢,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唯有出此下策,委屈邱小主了。若此舉能助小主躲過劫數,也不枉小主您遭此大罪。”
青霜停下腳步,隔著薄薄的麵紗看著曾少聰的雙眸,輕聲言道:“邱太醫,您多慮了,容貌美醜無非皮下白骨,一副皮囊而己,損了也就損了。若無你果斷出手,興許不久後,這世間己沒有名為邱青霜的女子,又何來容顔好壞之說。”
“小主能這樣想,微臣也就放心了。”曾少聰說話間從袖袋裏,掏出一枚藍色的瓷瓶,遞入青霜手中,壓低聲調言道:“小主放心,您的容顔並未受損,眼下的症狀僅是藥物所致,服過此解藥以後,便會恢複昔日容顔。此藥你且帶在身旁,日後興許有用。”
青霜感激的接過曾少聰手中的藥瓶,聲調略微哽咽起來:“嗯,義兄......你事事為霜兒著想,霜兒今生無以為報......”
“唉!”曾少聰看著青霜手腕間密集的紅疹,極心疼的打斷她的言語:“邱小主不必多言,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你我。眼下唯有保住性命便好。至於日後當如何打算,且先靜觀其變吧。”言畢,抬頭看了看天色,天邊那抹金色己漸消,雖是夏日,空蕩的永巷裏卷過一席涼風,吹的青霜輕掩的麵紗輕舞飛揚。
“天色不早了,邱小主快去逸月軒裏歇下。雖然你身子並無大礙,可是身上的癍疹卻是不宜迎風。日後,微臣會向院史大人自請負責您的病情,你便放心在逸月軒裏住下吧。”
二人說話間,己走出永巷盡頭,繞過禦花園,遙遙望去林子的深處,一座略顯陳舊的獨院時隱時現。青霜駐足,回身對曾少聰言道:“前方想必便是逸月軒,邱太醫請回吧。”
曾少聰微微抱拳,回身前行數步,又極不放心的回身輕呼道:“小主你定要照顧好自己,微臣定會抽空前來請脈問安......”
青霜對曾少聰款款深福而下,隨即轉身向著軒月軒方向,步伐堅定的大步而去......
獨身穿過略微昏暗的楓樹林,逸月軒己近在眼前。舉目望去,這是一處偏僻的宅院,與皇城六宮相隔甚遠,院牆外紅漆己斑駁脫落,陳舊的紅木大門上,碩大的銅扣早己生出暗綠的銅繡。大門上方,褪色的紫木牌扁上金漆所書‘逸月軒’三字,己黯無光澤。看來此處己很長一段時間無人居住了。
青霜輕步邁上台階,見大門虛掩,院裏隱隱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隨手理了理鬥篷下的麵紗,青霜探手推開大門,門軸轉動發出沉悶厄長的聲調。
“誰?”院內傳來一聲詢問聲,緊接著一名身著碧衣的宮婢快步走來,一見青霜的著裝,當即停下了腳步,噤聲不語上下好一陣打量,方才疑聲詢道:“你是何人?”
青霜一陣愕然,暗道:想不到軒月逸裏還有宮人居住,自己奉旨遷居此處,難道這裏的宮婢未得到通傳嗎?
“呃......”青霜略作遲疑,輕聲言道:“我奉皇後娘娘懿旨遷居軒月逸,不知你是......”
眼前的宮婢聞言,眸子裏閃過一絲異色,隨即恍然笑言道:“您......您就是邱采女?”言畢,立即福身一揖,恭言道:“奴婢蘭兒參見小主。”
隨即上前從青霜手裏討好的接過她手中的包裹,虛攙著繼續言道:“剛才宮闈局管事福公公遣人傳話,讓奴婢與怡兒先一步前來逸月軒裏修整,說是極樂殿裏有位小主會遷來此處暫住,讓奴婢悉心伺候著。”說著,蘭兒回身向大門外望了望,輕聲自語道:“怡兒與奴婢分頭辦差,奴婢在宮裏負責打理許久無人居住的逸月軒,怡兒從宮闈局方向前往極樂殿裏迎接小主。怎得卻不見怡兒的身影,想是中途錯過了吧。”
說話間,蘭兒攙扶著青霜穿過軒院,向廂房走去。逸月軒不大,前院僅有三間廂房,後院有兩間耳房想必宮婢的住所。許是此處長久無人居住之故,軒院兩側己長滿了許多及膝高的荒草,好在廂房在蘭兒的打理下,雖然隱隱嗅得黴變之味,但床榻經過打理,倒也勉強可以住人。
見青霜一麵行走一邊左右張望,蘭兒諂笑著言道:“小主莫看此處稍顯陳舊,這裏曾經可是皇上當年為李貴妃特意修建的納涼之處。此處東暖夏涼,如今正值盛暑,小主身子微恙來此處居住,倒也不失為一處養病的好居所。待日後小主病愈,可回稟皇上將此處重新修葺一番,依奴婢看啦,精心打理過後,卻是比其他宮苑來的暢亮。”
說話間,二人己行至廂房內,蘭兒小心的將青霜攙扶到側榻上坐定。青霜淺笑不語,暗道:從蘭兒的言談裏看,想必她並不知當今聖上龍體大礙,否則又豈會如此言語。
“小主,眼下天色昏暗,您即己回房,便摘下鬥篷,奴婢伺候您梳洗歇下吧。”說著,蘭兒上前正欲替青霜取下垂紗的鬥篷,卻被青霜下意識的抬手一擋,道:“不必了,你且先去打盆熱水來,我且稍作梳洗。”
青霜轉過身去,避開蘭兒殷情的伺候,極不自在的理了理低垂的麵紗。
蘭兒雖然不解,但礙於身份,隻得恭敬的應聲:“小主稍後,奴婢這就打熱水給小主洗漱。”隨即,悄然的退了出去。
蘭兒離開,青霜終於輕籲一口氣,揭下鬥篷同時快步來到妝台的銅鏡前,借著房內昏暗的光線,一張滿是紅癍的容顔赫然出現。猛一看,莫說旁人,就連青霜自己也驚的一陣心悸。
這時房外傳來蘭兒的腳步聲,想是她己取來淨麵的熱水,青霜忙從隨身攜來的包袱裏取出一張方巾,係在麵頰上,僅露出一對清冽的靈眸。
腳步聲行到廂房前,卻停了下來,“怡兒,你可算是回來了。邱小主己經先一步到了,我正伺候邱小主洗漱呢。”蘭兒的聲音從房門前傳來。
看來前去極樂殿接青霜的怡兒己經回來了。
“什麽?你說什麽,我聽不清,你倒是大點聲......”蘭兒繼續言語,隨即聲調漸遠,想是向著怡兒的方向而去。
青霜回身透過塵埃堆積的窗欞向院外望去,隻見軒院內,一位頭梳雙丫髻,身著水蘭色宮裝的女子,正附在手端銅盆的蘭兒耳畔輕聲言語著,想來那位宮婢便是蘭兒剛才提到的怡兒了。
相隔太遠,青霜微微側頭,卻實在聽不真切,隻隱約看見怡兒麵色緊張,雙唇飛快的翻動著,好似在說著什麽急事。
而蘭兒臉上原本洋溢的笑容,卻逐漸凝固,直至消失無蹤。最後竟然驚慌的一聲尖叫,手中端著的銅盆因情緒波動而扔的遠遠的,顧不得銅盆內溢出的水浸濕了衣裙,蘭兒慌亂的從懷裏掏出一方絲絹,驚恐萬狀的擦拭著雙手,小臉更是變的蒼白一片。
蘭兒的模樣讓青霜異常驚異,隨即快步而出,拾階而下對蘭兒急詢道:“蘭兒,你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何不妥?”
青霜話音未落,蘭兒與怡兒卻如遇瘟神一般,發出一聲驚呼,連連後退的言道:“小主!小主,奴婢求您不要過來!”
蘭兒更是急聲怨言道:“小主,您既得了麻疹為何剛才不對奴婢言明,您這不是存心想要害奴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