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探病的人,進進出出,好不熱鬧。
左右八座電梯,除了兩座是醫療專用,其餘的六座,一會兒上,一會兒下,片刻不停。
唐潮追過去時,亦舒正好走進了下樓的電梯。他衝過去奮力一按牆上的按鈕,依然收不住電梯下墜的決心。
另一座電梯打開了,唐潮第一個衝進去,按下一號鍵。不管後麵趕過來的人如何扯著嗓子大聲呼號,他也無動於衷。
他不擔心亦舒會走,因為她要等徐世曦一起走。
果然,唐潮走出電梯後,看到亦舒站在連接門診和住院部的回廊裏,在夜色裏,浮動出一圈白色的光。
他愣愣地注視了幾分鍾,迷離的思緒才回到現實中來。
“亦舒。”唐潮叫了她一聲,在她轉過頭來的瞬間,他便轉移到了她的眼前。
“怎麽又來了。”亦舒不耐地說:“我以為我上次跟說得很清楚了。”
“是說得很清楚了。”唐潮不否認,“我想清楚我的立場。”
“收起的立場。”亦舒阻止唐潮接下來的胡言亂語,“我分屬不同的立場,各自為安是最好的做法。”
唐潮的挫敗感襲來,他不明白自己如此優秀的一個人,居然有一天會受到一個女性的冷待。從來都是他拒絕別人,有誰有此殊榮和能耐,主動發出紅牌警告。
唐潮記得高二那年,有一個隔壁班的女生,每天放學後都會站在籃球場的入口處,看著一群人打球,風雨無阻。隻要是他們冒雨打球,她就會淋雨看球。
當他的顏色和她的眼神交匯時,她會羞澀地別過去,假裝在看別的運動員。
時間過去很久,彼此緘默,誰都沒有主動把紙捅破。
終於有一天,唐潮忍不住問了她,究竟是在等誰,是不是嗎?
女生很幹脆的回答了一個字——是。
不知道為什麽,唐潮對她的回答,竟無半點感動。他表現得異常平靜。他對著她淡淡地說了一個字,同樣是一個字。或者根本稱不上是一個有實際意義的字。它隻是一個語氣助詞。
哦。
按說那個女生的長相,顧盼生輝,娉婷嫋娜,和他站在一處,最是般配。至於早的顧慮,無須擔心,偷偷進行地下,學校又不是特務機構,哪個領導會閑著沒事,到處搜查學生的犯罪證據。可唐潮對她的好感,就像一陣輕風,輕輕地拂過,有點感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女生不肯認輸,不願罷手。既然心事被揭露,何不更加直白勇敢一點。但是她一係列的操作,適得其反,唐潮愈來愈反感她。
女生的花招層出不窮,見唐潮不為所動,故意找了一個愛慕她的男生,在他麵前,上演相親相愛的戲碼。
唐潮對她做作的行為厭惡到極點,如果她是男生,一定打得他第二天起不來床。
被利用的男生得知真相後,把氣撒到了唐潮身上。他其實更氣利用他的女生,隻不過,寧可用手撞牆來發泄憤恨,也不舍不得做出一丁點傷害她的舉動。
不過,他的不傷害,最終還是變成了傷害。他和唐潮打架鬥毆,情節影響惡劣,校通報批評,直接勸退,並且寫進個人檔案。
任憑唐經國如何跟學校領導懇求,結果無濟於事。校方的態度十分強硬,決不姑息。該校長在年輕時遭受過不公正的對待,從那以後,他就立誓,至少在眼見範圍內,不允許出現違法亂紀,不公不義的事。
唐經國是經受過歲月風浪的老狐狸,一個高中校長,他根本沒放在眼裏。硬的不行,便來軟的,這是處理大多數事務的慣用手段。
老狐狸對抗硬骨頭,誰也沾不到便宜。校長最後可憐父母的一片癡心,同意不把這次打架鬥毆的事例寫進檔案。至於別的,完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唐潮回到家裏,整整一夜的狂風暴雨。
他對主動熱情的女生產生了抗拒,甚至有一段時間,他對整個女性團體產生了厭倦和厭惡。時間持續了數周之久,他一度懷疑,是改變了性向,不喜歡女人,喜歡上了男人。可當他去看一些同性愛的影視劇時,內心毫無波動。在廁所,看到同學的男性特征,依然心靜如水。
唐潮的眼神重新聚焦在亦舒的身上,“我是來告訴,男朋友受傷了,趕緊上去看看他,晚了就見不到最後一麵了。”
“說什麽!”亦舒憂忡萬斛,“說的是真的嗎?”她扯住他的衣襟迫問,“說的是真的嗎?”
他故作幽深地點了一下頭。
亦舒拔腿開跑。
“不對,在說謊。”亦舒猛然收住腳步,“世曦好好的,怎麽會出事?”
“不信,打個電話,一問便知。”唐潮神情淡然,表現出一點憂傷,卻無半點擔心和錯亂。
亦舒的懷疑更加深了一步,可是九十九分的懷疑抵不過一分的擔憂。她拿出手機,解開鎖,點開撥號圖標。
黑暗中一隻黑色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抽走了亦舒手中的手機。她撲上去搶奪,他利用自身的身高優勢,把手機舉過頭頂。在邊躲邊退的過程中,完成了添加聯係方式的操作。
“們在幹嘛?”徐世曦從樓上下來,看到亦舒和唐潮嬉鬧的場麵,有些不是滋味。之前隻當是他是孩子心性,沒有過多地放在心上,現下,種種跡象表明,他似乎認真了。
任何覬覦自己女人的男人都是敵人。
“沒幹什麽。”唐潮把手搭在後脖頸上,來回揉搓著。
亦舒一把奪過手機,瞪了他一眼。徐世曦這般出現,弄得她六神慌亂。
“沒事吧?”雖然看他樣子健健康康,但還是明知故問地犯傻。
“我沒事?”徐世曦一頭霧水,“我怎麽會有事?”他走過去對唐潮說:“上去照看姐姐吧,我和亦舒就先走了。”
他的眼睛接上他的眼睛,仿佛有斷斷續續的電流穿行而過。
亦舒和徐世曦在唐潮的目送下,開車離開了醫院。
徐世曦在暫短漫長的十幾分鍾時間裏,把對唐黛的客氣的關心如數用盡。
他始終認為,緣分來了,擋不住,緣分走了,留不住。
用留不住並不合適,而是不需要留住。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是它們最好的歸宿。
亦舒問了徐世曦一句,“為什麽這麽快下來了?”
“怎麽,希望我留在醫院過夜?”徐世曦納悶地問。
“不是——”亦舒得到這樣的回答,不知該怎麽接口。
徐世曦開出去很長一段路,在一處十字路口停了下來,兩條車道堵了整整兩百米。車子爬得比蝸牛還慢。這樣擁擠的地段,根本不需要掛擋。直接放下離合器,借住它的慣性,慢慢溜動便可。
“覺得唐潮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車道徹底停止了滾動。徐世曦關掉了發動機,拉起了手刹。
“是個很難纏的人吧?”亦舒隨口應著。唐潮每次總是不由分說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展現他強勢的一麵。“怎麽突然提起他?”
“不算突然。”徐世曦想了想說:“不覺得他對很不一般嗎?”
亦舒心頭一震,望了他一眼,迅疾地把頭轉向前方擁堵的車輛中去。這種不一般的確造成了她的影響。並且引發了連鎖效應,首當其衝的是徐世曦。這樣的不安,像是一個花灑,細細長長地流出液體,初始不易察覺,察覺時,早已油盡燈枯。
“不管他對我一般還是不一般,隻要我堅守初心不動搖,他也是枉然。”亦舒的聲音在喉嚨口打轉,說得不清不楚,“或者說,我和唐潮與和唐黛有些相似吧,都是一個人的一廂情願去撬開另外一個人的情定不移。”
徐世曦有些愕然地看著亦舒,她的話似乎另有所指,話裏有話。
紅綠燈轉換了十幾遍,車子依舊堵在原地,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