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時,出來王愛頤之外孫家的餐桌上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張艾。
顯然是對做在桌子對麵的王愛頤非常畏懼,張艾表現得有那麽一點點畏手畏腳,但她之所會在大清早開好幾個小時的車,前往位於郊區的孫家,絕對是有所圖謀的。無論如何,張艾不會因為一些尚未發生的危險,就此放棄自己的追求。因此一邊小口小口地喝著皮蛋瘦肉粥,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關於孫筱悠的過去。她的童年時代,她的少女時代。
簡而言之就張艾和孫筱悠曾經同床共眠過的那段歲月。
雖然張艾隻不過是孫家保姆的孩子,但怎麽說呢,孫家的基業並不是從天上白白掉下來的,它們是孫氏夫妻通過自己的努力,一點一點的積攢而成的。因為孫筱悠的幼年時期,正好處在夫妻創業最艱難和忙碌的時間,因此夫妻兩人對女兒的關注的確少了那麽一點點。倍感寂寞的她的確需要那麽一個玩伴。
因此,張艾這個不光年齡與孫筱悠相當,而且身份和來曆都很清白,而且自身性格也不錯的姑娘(至少夫妻兩人這麽認為),就那樣一步步地融入到她的日常生活之中。
用小勺子攪著碗裏的粥,張艾眉飛色舞地講著兩人共同的糗事。
慢慢的,羅瓊聽出來了,感情這姑娘大清早地趕過來,是為了給自己拉感情刷存在。可是,倘若兩人的感情真有張艾說得那麽好,為什麽在出事之初張艾沒來看她,反而在自己破格提拔了馬君雅和柳瑟瑟這兩人之後,這才屁顛顛地跑過來重溫舊情。
菇涼,你不覺得自己的補救措施做得也未免太晚了一點點嘛?
既然對方並不是真心實意在關心自己,那麽羅瓊也不認為自己需要對這樣一個人花費太多精力,因此她禮貌地應酬著這姑娘。算不上熱情,也不會彬彬有禮。怎麽說呢,羅瓊身上現在展現出來的這種複雜,完全和她在母親身邊生活的那整整二十六年時光有關。
因為母親是個絕對無法容忍拒絕和抵抗的人,拒絕母親的意願,哪怕是最微不足道和最無關痛癢的那些,唯一的下場就是死亡。羅瓊的成長過程決定了她永遠不會真正拒絕一個人。但由於母親不喜歡熱情和主動的人,在她看來那是野心勃勃和不好掌控的象征。
當一個孩子表現出不容易被母親掌控的個性時,唯一等待他的下場也隻有死亡。
因此羅瓊為人處事也不會太過熱情,總而言之她就是一座被終年不化的濃濃霧氣籠罩的森林,沒有任何人,包括她自己能夠知道她的真實想法。她的一舉一動都被無數外界影響著。
沒有自己的邊界,這恰恰也是女性的通性,被整個世界強行賦予的通性。
就像所謂的女人味。
至於羅瓊的母親,以男人的標準她是一個相當能幹的女人,至少在生育這個方麵那女人的強大是無可比擬的。從十六歲嫁給羅瓊父親起,到羅瓊五歲父親在外麵有了人,徹底和妻子分居為止,她為丈夫一共生了八個孩子,隻可惜這些孩子全都是女孩。
這些在男權社會裏標榜著妻子無能的女孩,除了最識相的羅瓊之外,其它的全都死在了成長之路上。她們那細小的屍骸全都被母親埋在後後院那塊菜花地裏。
也許是覺得自己殺戮太甚,也許是心中惶恐,每年七月半母親總會偷偷祭拜這些孩子。而這也就是羅瓊在這麽多年以後依舊記得母親秘密的原因。
不,她曾經親眼見過,並親身體驗過,母親是如何處死那些不遵照自己意願行事的孩子。
用力地將臉擠得象花兒一樣笑著,搜腸刮肚地回憶這有關兩人成長的趣事,賣力地扮演著昔日好友,但遺憾的是羅瓊對待自己永遠都那麽不冷不淡。張艾心裏愁雲一片,本來就不太專心的她,慢慢地就失去了興趣,最後匆匆尋了個借口,不再搭理羅瓊。
在她看來,與其將力氣花在那個和活死人沒什麽區別的老板身上,不如節約起來,去做另外一些更有用,更能扭轉自己處境的事。
……
第三十四日的工作,平淡到與往日沒什麽區別,在午餐時間羅瓊依舊沒有看見霍菁,但卻意外地看見了康家武,也就是那個在拍賣會後幫霍菁治療鼻子的男醫生。
端起咖啡衝著羅瓊笑笑,康家武笑著說:“早就聽那小子說過,這家店食物一般,環境一般,可奇就奇在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仆。嘖嘖,被一位身家好幾十億的女仆伺候,那可不是隨便哪個地兒都能遇見的。孫小姐,真是好奇特的興趣。”
他距離杯子向她致敬,並且表示自己隻是在開玩笑而已。
低著腦袋一言不發,一頭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劉海將她的眼睛完整遮蓋,叫人完全看不見羅瓊的眼睛,就像她對整個世界的拒絕。沒有人能透過她的自我防範,探知她的內心世界。
頓了一會兒,這才聞道:“他,還好嗎?”
有那樣一個心胸狹隘的父親,霍菁的日子想必很難,尤其是在拍賣會上給自己出頭之後,尤其是在對方接下她的原石之後。羅瓊不認為霍德華在轟轟烈烈地對付自己的同時,會放過霍菁。他的確是霍老爺子的親兒子不假,但那又如何,羅瓊還記得那個老頭子在拍賣會上抬手打下的那記耳光。即便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也能那麽幹,在背後指不定會怎樣呢。
小口地抿了一口,康家武道:“看來你對那小子的確上心,也不枉他如此對你。說句老實話,他現在的狀態的確不好,雖然因為和父親不對頭的緣故,他過得一直不好。從拍賣會到現在我已經有超過24小時沒法聯係上他了。如此長時間的失去聯係,這還是頭一回,這讓我禁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已經被自己父親悄悄解決掉,然後深埋進某個深山老林之中。
心滿意足地看著羅瓊呈現出來的那一臉惶恐,康家武笑著進一步道:“看來我們的孫大小姐的確對霍菁上心了。假如你想要得到他的進一步信息,我也不是沒辦法的,但這個世界嘛,想要得到就得付出代價。晚上出來一起唱歌可好,到時候我叫幾個朋友,再以你的名義把那小子叫出來。相信以孫大小姐您的麵子,他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一點都沒有多想,羅瓊直截了當地答應了。“好,”頓了一會兒,接著道:“我可以帶個伴兒嗎?”她想到昨天晚上再後花園裏自吟自唱的姚靜。
“男的女的?女的多少的都歡迎,至於男的……假如你想要帶上黃先生,兩個字,免談。”
“女的,她叫姚靜。”羅瓊急切地說。
“喔,是位美女呀,歡迎,大大滴歡迎。”康家武做出鼓掌的姿態,久久地看了羅瓊一會兒,然後接著道:“霍菁很珍惜這次機會,你能把機會給他,他著實高興,因此請您不要有心理負擔了。那小子和他父親不對頭,這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是公開的事實了,這一切隻因為霍老爺子是那種最封建最傳統和最守舊的家長,完全容不得自己沒有至高無上權威的家長。所以霍菁即便什麽都不做,隻需要靜靜地成長一點就足以冒犯他爹。”
“因為兒子的成長不正好將父親的老去,完整地襯托出來了嗎?”
“想想曆朝曆代那些第一位被立為太子的皇子,以及他們大多最終的都悲劇了的下場,不肯認老的父親和擋也擋不住逐漸長大成人的兒子,還有他們之間注定的那場戰爭。不是區區一個您,區區一個我所能抵擋的。這是必然和注定的事實,不因個人意誌而轉變的事實。”
“因為霍老爺子是那種最傳統的家長,對孩子的壓迫和限製到達了極限的家長,因此盡管霍菁的天賦和才華都不亞於他,但在整個成長的過程之中,他從來沒有給過他展示自己的機會。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機會都沒有。反觀霍菁,作為一個男人,一直被自己的父親高高在上的壓抑著,哪怕知道這人是他高高在上的父親。作為一個年過二十的成年男人,您認為他還能忍霍老爺子對自己的人生肆無忌憚多久。他還能忍多久。”
“因此就算沒有您和您的石頭,霍菁也會自動去尋找另外一個機會。另外一個雖然會導致父子之間關係急轉直下,但卻能夠展示和證明自身價值的機會。”
“所以,請您不要再有心理壓力了。”
“沒有人能夠阻止以為已經成了年的孩子,走上追求自我存在價值的道路。”
康家武的話如同閃電一樣將羅瓊的心擊中,然後就像打進原始森林的雷電一般迅速引起熊熊大火,將整片黑暗完全照亮。
沒錯,自我,每個長大成人的孩子都會最終追求的存在。
沒有人能壓抑誰的自我覺醒,哪怕那人是他父親母親,也絕對不能。
兩人正說著,就聽見啪啦一聲,店門被整個推開,風風火火的趙雅思衝了進來。見到羅瓊竟然和一個看上去條件甚至比李樹成不知道好上多少倍的男子,正在談笑自若地聊著,一時間新仇舊恨交加在一起。“賤人,竟然指示你的姘頭把我的朋友打傷。”
說著,一把抓起一張空桌上的插著鮮花的小花瓶,想要給她來給迎頭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