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街上的迎客酒肆樓上,包間裏坐著楚二老爺。看上去他象是在等人,麵上卻又不著急。看著不著急,卻不時站起來看看樓下,又看看牆壁上掛著的梅蘭竹菊。茶水喝了三碗,才聽到外麵有腳步聲在門外停住,家人郭興殷勤的聲音傳來:“湯先生請,我家老爺候了多時。”
楚二老爺還真的是候得多時,候得著急還不敢表露出來。此時聽到湯和來了,楚二老爺把麵上笑容重整,再理一理衣衫,嗬嗬笑著迎上進來的湯和,這是張丞相的一個得力門客。是不是心腹還不知道,但是為張丞相外麵奔走上,很是得力。
“我來遲了,丞相與我談了許久,讓二老爺久候。”湯和四十多歲年紀,很是精幹的一個人。他與二老爺是在一年前認識的,以後常相來往。楚少傅常年不在京中,楚二老爺不僅管家,為著兄長著想,也結交官場上人。張皇後的父親張丞相家,更是楚二老爺用心要結交的。
兩人坐下來,夥計送上酒菜倒上酒,退出來時,郭興告訴夥計:“除了送菜,再不用來,要什麽我會喊你。”郭興守在門外,湯和並無從人,常是一身往來。
酒過三巡,還是舊話重提,湯和正要說話,聽到外麵靜街聲先就閉嘴。走到樓欄杆處看街上,招手讓楚二老爺也來看:“快來。”街上兩排衛士前行,引著鍾山小王爺趙存宗的車駕過來。湯和對楚二老爺低聲道:“這就是為什麽丞相為力減兵,王爺們都是三代以上,在京裏如此飛揚跋扈,何況是在自己封地上。”
車內的趙存宗象是感覺到有人在說自己,揭起車簾迅速對著兩邊樓上掃視過,犀利眼神嚇得湯和頭也一縮,其實包間憑欄處有布幔,全然看不到自己。
楚二老爺看湯和這模樣,在肚子裏暗暗好笑。但是嘴上還要幫著說一句:“王爺們帶兵慣了,當然有猛將雄兵。”這猛將雄兵四個字,是湯和說服楚二老爺的要緊話。此時湯和和楚二老爺重回桌前去,舉起筷子先不挾菜,沾著湯水先在桌上書寫起來。
“皇上多病,張皇後尚年青,太子殿下年紀幼小,二老爺呐,楚少傅是朝中半邊天,張丞相是朝中另外半邊天,您是楚少傅至親兄弟,您怎麽想,丞相可是很在意。”湯和次次見麵,都要說些這樣意思的話來。
楚二老爺很愛聽,沒中舉是不是?那幾年趕考兩次真是丟人。家裏父萌是身為嫡子的長兄所襲,而且家有祖訓,雖有父萌也要下科場自己中了才可以告祖先。楚二老爺沒有父萌,也沒有中,隻有恨的份兒。
久居京中,長兄官位愈高,恭維楚二老爺的人也愈多。二老爺嚐到管家的甜頭後,又嚐到受官場上人敬重的甜頭。他結交張丞相門上人,也是想著為長兄在新帝朝中立下頭功。太子殿下可是張皇後所出,深受皇帝寵愛。
湯和下麵的話進入正題:“楚少傅出京一年有餘,今年理當回京。諸王爺們擁兵百萬,不僅是丞相大人心不安吧?丞相力主減少諸王兵備,二老爺您如何對少傅大人說,您應該是心中有數的。”
這樣一頓飯吃過回去,楚二老爺往往心中得意,坐在轎子裏還要撫著胡須哼上幾句小曲兒。張丞相也要通過門客來拉攏於我,可見我在這家裏還是十分的重要。回到府門前下了轎子,就看到兩個人牙子過來請安:“二老爺您好,二夫人說買美貌的丫頭,又要命相好能生兒子的,二夫人可真是賢惠人呐。”
楚二老爺聽得又要笑,把人牙子打發走,進房裏來見二夫人。二夫人坐著正吃茶,對二老爺笑眯眯:“我今天見了四個,都是相貌端正出身寒苦,你說懷賢是可憐窮人才喜歡那個丫頭,這不,他房裏要添人,我讓人牙子找的,全是孤苦伶仃的出身,今天問身世,聽得我都要落眼淚。”
投其所好,楚二老爺對侄子也用這樣方法。坐下來的楚二老爺很滿意,二夫人看他喜歡又說起來:“說也奇怪,我並沒看到懷賢有多喜歡她。你也知道懷賢性子溫和,從小兒對丫頭們就客氣尊重呢。春紅胡說亂語,懷賢才讓她出來,既出來一個,房裏進一個,也是應該。二老爺你年青時也尋過花問過柳,如今不是丟開不少。”
楚二老爺哭笑不得,把袖子對著二夫人用力一拂道:“家裏隻得懷賢這麽一個金寶貝蛋兒,我事事躬親小心,在你嘴裏說起來,象是我草木皆兵一樣。再說他如今大了,不象小時候溫和聽話,年青人走錯一步可了不得,我能不多加關注嗎?你可知道…….”
一提起這句話,二夫人趕快打斷二老爺的話頭,笑容滿麵道:“我都知道,親戚六太太家裏的妾,也是貧窮人家出身,家裏來看一趟,帶著兩個盒子的點心,回去倒要裝上兩個盒子的東西走,六太太家產少了一截,就是這樣少的;還有親戚九堂伯家裏,也是窮丫頭收了房,天天嘴裏俚言街語,九堂伯的兒子中了秀才,客來拜他聽到這樣話,都在街上傳著笑。”
楚二老爺微笑:“你知道就好,不用我天天說。為何有貴戚一說,又為何有庶民一說,庶民都是不知禮節的,要教化要教導才行。庶民來到就和我們這樣人比肩,就沒有夫子大義和街頭俚語之分了。”
“那你還揣摩上幾天,要給懷賢多買幾個貧苦丫頭。”二夫人還了這麽一句,二老爺笑眯眯:“所以說婦人之見,你我把人買來,送給老夫人看過,再在你房中教導幾月再給懷賢,這不就穩當了。”
二夫人拉一拉臉,抱怨道:“那我問你,女兒房中走了玉潔攆了彩畫,也少兩個人幾時補?”楚二老爺笑臉立即黑下來,冷哼一聲過才怒道:“不長進的東西,丫頭們不她,她沒看出來也不對。發賣了玉潔,還要來跪著求情。”說著把二夫人也罵上:“還有你!女不教,母之過也!”
二夫人睜圓眼睛:“子不教,父之過吧。二老爺您難怪不中,這書上的話說錯不對!”二老爺氣得怔住:“你!…….”
房外有人回話:“公子房中夏綠來了。”二老爺和二夫人換上和氣地笑容,往外麵說一句:“讓她進來。”夏綠也是按時來回二老爺話的人,進來聽二老爺問:“公子最近看的什麽書?”
“說是皇帝什麽書?”夏綠戰戰兢兢說出來,二老爺罵道:“大膽!”然後想起來,徐徐問道:“是黃帝內經吧?”夏綠說一聲是。
二夫人關切地道:“公子病了不成?”夏綠搖搖頭:“也看本草綱目,又看老夫人每日的飲食菜單。”二老爺聽過喜歡:“文人書生多是懂些醫理的,學學也好。想是公子懂事,孝敬老夫人的心這就有了,這是好事情。”
夏綠出去,又讓人喊了冬染和林小初過來,說的話都是一樣。“黃小侯爺家裏去過兩次,李大人家裏去過一次,鍾山小王爺約過一次,再就在家裏呢。”
聽說是趙存宗,二老爺留上心:“和小王爺說的是什麽?”丫頭們都說不知道。二老爺見林小初的時候,滿麵含笑叮囑她:“你也可以問一問公子,今兒出去喝的什麽酒,說的什麽開心話兒,要是麵色不喜歡,你更應該問問何事煩惱才對。”
這個交待很有難度,夏綠和冬染都是老人,答應下來反正做不到也沒辦法。林小初第一次聽到自己這克格勃要做到這樣地步,麵上躊躇一下,見二老爺麵色沉沉,小初才答應。
問過丫頭們話,二夫人又糊塗了:“二老爺我問你,公子要下科場,應該攻書才對。就孝敬老夫人也不趕在今年裏,看什麽醫書?他是要當官的人,又不是當太醫。”二老爺撫須含笑:“夫人呐,百善是孝為先。懷賢有父萌,科舉名次低一些也不妨礙他當官。看醫書比看雜書要好吧。大哥不在,我這個當叔叔的兩隻眼睛盯著他,隻要不胡鬧,看雜書我也由得他。隻求穩妥二字,不求有功。”
二夫人陪著笑一下,心裏覺得自己丈夫用心深入,不如用在別處。懷賢又小幾歲時,由著性子玩鬧,二老爺都沒有這麽關切。二老爺他,巴不得楚懷賢也不中,可以解解他不中的尷尬。楚懷賢看醫書看雜書,正合二老爺心意。
隔了一天,二老爺去見楚老夫人,楚懷賢也在。老夫人是喜歡的不行,讓二老爺過來告訴他:“隻有懷賢最疼我,他說我這平時吃的太過滋補,倒不如換些清淡的搭配著吃,我吃了幾天精神頭兒不錯,你也來看看才是。”
二老爺當時就愣住了,看一眼侄子若無其事,毫不居功的樣子。不想他看醫書,是為著這個?陪著老夫人說過話,二老爺出門就來到廚房上,喊來廚房的頭兒罵他:“老夫人的飲食改了,怎麽我不知道?你還想做不想做?”
廚房的人眨著眼睛也納悶兒:“並沒有改啊,每天的菜還是做上去,喏,二老爺您看,按您說的,這個月是按著靈丘王府老王妃的飲食單子來做的,一樣菜也不錯。”二老爺劈頭蓋臉把廚房頭兒再罵一頓:“有沒有加菜?按單子做的菜沒怎麽動怎麽不來報我?”
這才把廚房頭兒罵明白,陪笑道:“二老爺您也知道,老夫人上了年紀,足的有幾年都是這樣,吃飯懶待用就不吃。以前有時候也加個新鮮菜兒不是。這和以前沒區別。”
楚二老爺氣了一個倒仰,把事情弄明白了,再出來時往老夫人麵前來,想著能彌補幾句。老夫人看到他倒是撫慰地多:“你平時用心的很呢,我早就說過,這鹿胎什麽的太貴重,還是少用些的好。如今減下來了,我拜佛也安心。”
天天都是貴重滋補的藥材食材,怎麽著也不會有人說二老爺不孝敬。就是楚少傅回來,他也挑不出毛病。可是今天被年青的侄子不動聲色打了一下,當事人二老爺心中明白。下次懷賢再看書,就不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了。
老夫人安過二老爺的心,是為著他平時是挺辛苦。管得那麽多,他能不辛苦嗎?楚老夫人沒有楚懷賢的感受,當然要安撫他。安撫過下麵還有話說:“湘芷的親事,你好好訂來。我問過懷賢,常來往的幾家世交都可以訂,為什麽你要訂個不熟悉的外人。”
又是懷賢,二老爺心中本就疑惑黃太夫人跑來攪了女兒親事,與楚懷賢大有關係,現在一聽更是心中不悅。老夫人嘮嘮叨叨了好一會兒,才放二老爺走,走以前正兒八經告訴他:“我活一天,湘丫頭親事要我滿意才行。不配王候家也得配貴戚家。”
這話半天以後傳到大姑娘湘芷耳朵裏,湘芷聽過好生為難,再問一遍去打聽話的丫頭玉清:“祖母真的這樣說?”玉清是知道她心事的人,也為姑娘著急:“姑娘要如意,快些想辦法。老夫人說怕二老爺拖著,怕她閉上眼以前看不到姑娘親事,催著二老爺快辦去呢。”
湘芷淚珠兒盈盈,在她的心裏,早就有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