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二老爺坐在房中,麵色沉沉看著林小初,兩邊侍立著七、八個身材高大的家人婆子,要是膽子小一點兒的人,來到就是害怕的。
小初心裏是擔心,對楚二老爺印象是極不好,公子淡淡簡略說過不喜他,春痕說出來二老爺是個愛抓錯兒不放的人。對這位楚二老爺,林小初實在打不起精神去恭敬。
“你叫什麽?”楚二老爺沉聲問出來,聽著那聲音總帶著一絲陰森的嚴厲。林小初剛說一句:“林小初。”兩邊侍立的七、八家人齊聲喝斥:“大膽!二老爺問話,跪下回。”幾人一起喝出來,猛一聽象炸雷。
林小初不過是個姑娘,驟然遇到這下馬威心裏也害怕。撲通一聲跪倒後,對著二老爺浮在唇邊那一絲奸笑,林小初覺得不惱怒二老爺實在心裏過不去。他這初見下人的手段,是可以鎮住不少人。
上一次雪夜楚二老爺就打量過林小初,隻是不仔細。今天認真看看她,南紅色錦襖,下身綠色錦裙,發絲烏油油上幾根金簪子,雖然不過幾分一根不甚粗厚,楚二老爺也知道這是楚懷賢給的。初進府的窮丫頭,哪裏去討金簪子。隻能是公子賞的。
“把你頭上簪子給我看一看。”楚二老爺說過,小初雖然覺得奇怪,也不得不拔下來。一個粗壯的婦人接過呈給二老爺。楚二老爺是眯著眼睛細細在看,幾根簪子有萱草花樣,也有梅花式樣。“哼,這萱草樣的簪子也是公子賞的吧?”
楚二老爺這樣說過,林小初羞怒滿麵,耳邊還能聽到兩邊家人的幾聲輕笑。萱草在古代是孕婦多佩戴,含意是宜男。這是首飾上多用的花樣,尋常小戶人家打一根銀簪子也會用到,此時楚二老爺當著人說出來,分明是不懷好意在羞辱人。
低下頭的小初恨得隻想咬牙又不能,把怒意斂去隻留羞澀,就聽到楚二老爺不悅地道:“抬起頭來,我在問你話!”旁邊家人們又呼喝道:“好好回!”可見人,有時候膽子小了也不行。林小初抬起頭來,滿麵羞赧低低聲音回道:“公子賞下來的不能不戴,二老爺覺得不好,就請二老爺收回就是。”
楚二老爺很滿意,麵上陰沉變成笑嗬嗬。嗬嗬笑上幾聲道:“聽你說話是個明白人,二老爺我最喜歡明白人。既然公子鍾意於你收到家中,遇事要勤謹,凡事要殷勤。公子年少呢,但有任性說話,看雜書的時候,你都要來回我。你要知道,公子還小,事事還是長輩給他把著。房中人不好了,就是公子給你賞賜,二老爺我也是可以收回的。”
聽一句林小初腹誹一句,麵龐上卻是點一點聽進去的表情。楚二老爺把手中簪子遞給呈上來的婆子,婆子又還給林小初簪起來。楚二老爺又問道:“適才聽說你與二保家的爭吵,是為何事?”
小初先是愣了一下,旁邊有家人提醒道:“就是佳兒的娘。”跪著的小初趕快回話道:“請二老爺明鑒,秋白姐姐讓我去領月錢,回來路上遇到她指著大罵,”小初身子往後麵縮一縮,很是擔心地道:“我還在想,她真是怕人,又想著,我並沒有惹她,責罵何來,我一句也沒有回。”
見楚二老爺邊聽邊點頭,林小初心裏感激春痕,要不是春痕拉著,當時氣惱中回上一句,楚二老爺此時都要有什麽說才是。果然楚二老爺在說:“二保家是家裏三代的奴才,雖然你是公子心坎上的人,也越不過這些服侍的老人。再說你是公子心坎上的人,更要自重才行。”
對於這一句一個“公子心坎上的人”,林小初隻能氣著。“但有不自重,引導公子往下流處學,仔細你的皮!”楚二老爺又厲聲厲色道。林小初答應一聲:“是。”
心中再感激,就是楚懷賢,春痕自己也說,是公子讓陪著照顧。楚二老爺接下來說什麽,林小初都當耳邊風。反正重點就是那幾句話:“既在公子房中侍候,他喜歡吃的、喜歡玩的要來報給二老爺;喜歡看的書、常會的人說什麽話也要及時告訴二老爺。”林小初搖身一變,要成克格勃。
小初都答應下來,小女子總不吃眼前虧。說過:“但有事情,及時告知二老爺。”楚二老爺麵色這才是和緩,慢慢加重語氣又說一句:“你記得及時二字,要是先從別人嘴裏聽說,那就是你怠慢差使了。”
說過讓林小初出來,走在路上的小初扶著樹木站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腿不酸軟,心裏氣也好些。電光火石一樣閃過楚懷賢提到二老爺時眼角的輕蔑,難怪公子討厭他!就是林小初今天也看出來,二老爺很享受管家的這份威嚴,他不想和侄子好好相處,隻想著以長輩的身份挾製楚懷賢。而今看來挾製不住,那就是耳報神滿天飛!
小初心中好生猶豫,自己應該怎麽辦?秋白和夏綠看她一下午眉頭時有顰起,兩個人到外麵時議論幾句。
“是被二老爺罵了?”
“小初生得端正,並不是狐媚一樣的人,二老爺不過是他慣常的嚇人話罷了。”
議論過,兩個丫頭嘻嘻笑:“這就被嚇倒了。”
晚上楚懷賢睡下,丫頭們散去,林小初從自己榻上起身,到床前對著楚懷賢行了三個禮下來。楚懷賢並沒有問,隻是“哦”一聲。過上一會兒,小初裝著剪燭花兒,又湊到公子眼前來晃一下,楚懷賢漫然:“怎麽了?心神不定似見鬼。”
鬼是沒有見到,隻見到二老爺一個。林小初肚子裏這樣回答,嘴上回話道:“我來謝公子照顧。”清靈靈的眸子對楚懷賢瞅了一眼,公子竟然無耳目?半天過去,他沒聽說二老爺找我?真是急死人,公子不問,我先說出來好不好。到底他們是親叔侄,一會兒不好,還有一會兒好的時候呢。
眸中焦急一閃而過,楚懷賢也肚子裏好笑。二叔喊你去訓話,公子我等著看你說不說。要知道你主子是我,不是我二叔。主仆在這裏打機鋒,說過晚上的一道菜,再說過明早的一道粥,楚懷賢象是才想起來:“說你去見了二叔?”
說過就看到小初悄悄兒的鬆一口氣,楚懷賢失笑一下,這丫頭?她在等我問!轉念一想就明白,她在打著兩麵逢源的主意。楚懷賢沉下麵龐,小丫頭又要玩花樣了……
林小初揉著衣帶低頭委委屈屈腔調:“嗯。”
“和你說的什麽?”
“服侍公子,又說有話要回。”林小初幫著二老爺至少藏了一大半話,同時心中浮起一句話,當人丫頭容易嗎。
楚懷賢更是冷臉:“就這些?”林小初反正不抬頭,把蔥黃色繡纏枝花卉的衣帶揉了又揉,吃吃道:“嗯,象是…..還有……什麽來著?”
“還敢等我問!”怕打擾外麵上夜的丫頭,楚懷賢是低喝一聲。林小初身子一顫,抬起眼眸看楚懷賢,又是委屈又是可憐。楚懷賢招手命她近前,低聲罵道:“左右討好隻能左右挨罵,你自己想好了,蠢東西!”
林小初可憐之極:“不是蠢,是害怕和擔心。”眸中盈盈似秋水清波惹人憐惜。楚懷賢歪在枕頭上,拍拍床沿兒讓她坐下:“實告訴我,你怕二老爺就不怕我。”小初又貧了一句:“就是怕公子,才這樣猶豫。”
楚懷賢忍笑:“怕我怎地?”林小初把二老爺的話說一遍,楚懷賢聽得懶懶打個哈欠,還是這些話,對春痕也說過,對後來的丫頭都說過,二叔就不能換個新意兒說說。
“二老爺要問我公子說些什麽、做些什麽我怎麽辦?”林小初問出來,楚懷賢瞪眼睛:“你說呢?”小初笑靨如花:“說幾句無關緊要的,再編上幾句,公子看行不行?”楚懷賢哼一聲,林小初趕快道:“不然我怎麽對二老爺交差,所以才說,怕的是公子。”
燭光下的楚懷賢,不知道氣好還是笑好,為著這個才怕我。心裏覺得小初這主意也不錯,二叔要打聽我,對他說個假的搪塞他也罷。隻是眼前小初這丫頭委實可恨,楚懷賢也想嚇她一嚇。當下板起臉:“我不問,你就不說吧?”
“不問也說的,”林小初死不認帳,找個話兒出來:“隻是機會不好找。”這句話一出口就知道錯,趕快逃離床邊,站開兩步陪笑臉兒:“二老爺能問我,當然也能問別人。和公子單獨說,這機會不好找。”
對著這輕盈跑開的身子,楚懷賢是懶得生氣,隻是舉起一根手指警告道:“這次放你一馬,下次再有事瞞我,多瞞一刻多罰跪一刻!”小初伸伸舌頭:“嚇!要是公子不在家呢?”
對著楚懷賢唇邊的似笑非笑,林小初搖著手笑嘻嘻:“這就不算是不是,我知道了,公子請早些安歇,我也要睡了。”
房外上夜的小丫頭對同伴嘀咕道:“小初一上夜,就要同公子嘰嘰噥噥說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