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玉峰想都沒想就搖搖頭,“不記得。”
護士進來拿了什麽讓他簽字,錢玉峰一邊敷衍劉子科一邊掃視過紙上的字,一副很繁忙的樣子。
劉子科拿出複印件,“啪”地一下拍在桌麵上推過去。
“你仔細看一看,這上麵還有你的簽名。”
“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了——這個寫好的診斷書送給外麵等候的病患家屬。”
錢玉峰一邊將診療本遞給護士,一邊偏頭交代。
劉子科一看他這個打太極的樣子,心下就升起一陣煩躁,也顧不上診室裏麵還有人,將桌子敲得震天響。
“喂——我現在懷疑我是不是嗓子有毛病?說的話別人聽不到?”
“耳鼻喉科在三樓,不送。”
“你知道不配合調查是可以被提起訴訟並且根據情節嚴重程度處以罰款和拘留的麽?”
錢玉峰的筆頓了頓,看起來不是容易衝動的人,可是說出來的話卻令人惱火。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不要以為你們是警察我就怕了,有能耐把我抓起來啊。”
“你以為我真不敢?”
錢玉峰順手將自己喝水用的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敲,挑釁地看著劉子科,水花四濺,有一滴茶水甚至濺到了劉子科的眼睛裏。
劉子科一股子邪火瞬間就上了頭。
“劉子科。”
被秦晉荀這麽一叫,猶如大夏天的一桶冰水澆頭灌耳,奇跡般的讓劉子科發昏的腦子鎮定下來。
“這位醫生不光是精神科的主任醫生,現在看起來心理學還十分優秀,輕易地能夠通過言辭掌控人的情緒。”
換言之,就是別被他帶了節奏。
剛才劉子科若是再衝動一點,說不定真能砸了這裏,無功而返是肯定的,讓頂上的陳局長知道了,一頓狂批更是少不了的。
“醫生心眼兒真多。”劉子科吭吭唧唧地又坐下了。
錢玉峰扭頭看了秦晉荀幾眼,目光間全是審視,先前的不耐煩倒是全收起來了。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衝外麵不明白怎麽一下子吵起來又一下平靜了的小護士吩咐了幾句,然後回過身將門帶上。
“我真是不願意參合你們警察的這些事,成天加班不說,還容易遇到危險。”
錢玉峰一邊說,一邊從懷中的白大褂裏掏出了一支煙,慢悠悠地點上。
“杜芊是吧,我記得的,一個奇怪的姑娘,我的確給她做過檢測,憑良心,結果沒有半點問題,所以你們又來找我幹什麽。”
“可是係統裏並沒有檢測結果,是你忘記輸入了,還是——”
“你是想問。”
錢玉峰不耐煩地打斷,“我真的沒收那個男人錢,我也不認識他,你們不相信可以去調查,你們不是警察麽?”
話雖如此,錢玉峰還是登上了查詢係統,鼠標滾動。
秦晉荀注意到,先前錢玉峰形容杜芊,用到了“奇怪”這兩個字,他若有所思地問道。
“十年你見過各種病人,可是你卻對隻見過一麵的杜芊印象這麽深刻。”
“不是一麵,是三麵。”
錢玉峰糾正他,而後吸了一口煙,煙灰彈在桌麵隨意鋪開的紙張上。
“有一天晚上,大概就是檢測報告出來的一周後吧,那個姑娘突然找到了我。”
那個時候,杜芊的父親應該已經撤回了報案,並且將杜芊關了好幾天。
“她不知道從哪裏找到的我的家庭住址,半夜三更地找上門來,從我家廚房翻了進來,麵色慘白慘白的,她出現在我臥室門口的時候我差點以為見鬼了。”
“她眼睛都是腫的,渾身髒兮兮地,求我把證據給她。”
“我跟她說了檢測報告給她父親了,我手裏沒有,她先前顯得很暴躁,前言不搭後語的,我什麽也沒聽明白,後來我老婆還給她倒了熱水,她情緒慢慢平靜下來,我就打了個車送她離開了。”
溫玉不難想象杜芊當時的情形,回家信息都被隔絕,逃出來卻知道繼父撤了案,還撕毀了證據,換成誰情緒也不會正常到哪裏去。
劉子科明顯有些懷疑,“家被人闖進去了,你不但沒報案,還給人送回去了?”
錢玉峰不屑地笑笑接著說。
“我看那女孩精神不太好,也沒跟她計較,再說了,我一個大老爺們還怕個十四歲的小姑娘?”
秦晉荀姿態放鬆,聽得很入神。
溫玉不由得問道,“那第三麵呢?”
“是之後的一個月,我又在醫院看到她了,瘦得跟個杆兒似的,她像是不願意再跟我有什麽交集,看著我就跟沒看見似的,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不說聲對不起也不說聲謝謝。”
忽略錢玉峰的牢騷,劉子科莫名。
“杜芊來醫院幹什麽?”
錢玉峰搖搖頭,又擰著眉頭,費力地回憶道。
“我隱約記得,她走來的那個方向,應該是ICU重症監護室......可能是家裏有什麽人生了大病吧。”
繞了一大圈,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劉子科已經將信將疑了,“所以中心醫院的係統裏查不到當時那個檢測的記錄,是你忘記錄入了?”
“我不會忘記陸,肯定是被人刪了,但是那個人不是我,不信你們看,我這每一個看診都有編號的。”
電腦界麵上的日期已經調回了十年前,由於時間太久,那個時候的係統還不完善,信息量並不多,隻有簡單的患者姓名和處方。
劉子科隨意地劃著鼠標,突然間“咦”了一聲,手停了下來,在眾人莫名的目光中,又往上劃,緊接著鼠標一摔拍案而起。
“你這個醫生,滿嘴跑火車!你不是說你不認識李明複嗎?”
錢玉峰哭笑不得。
“警察同誌,我是真的不認識他,誣陷是要講證據的。”
“既然你不認識李明複,你怎麽會給他的妻子看病,你可別跟我說,這是巧合。”
一邊說,劉子科一邊將屏幕轉向眾人,手指就差戳進屏幕。
患者的明晃晃地寫著:劉素蘭。
診斷為:重度抑鬱症,下麵開了一係類的藥。
錢玉峰張了張嘴,麵上明晃晃地寫著“荒謬”兩個大字。
“如果說我記得杜芊這麽多年,是因為她的情況特殊,那這個......”
錢玉峰又瞟了一眼電腦屏幕。
“這個劉素蘭,我完完全全沒有印象,我在這個科室十來年,接觸過的病人沒有上萬也有幾千,怎麽可能每一個都記得住?”
他情緒激動,憤怒適度。
要麽是全然無辜,要麽是滴水不漏。
有些事情確實存在巧合,劉子科無言以對,視線不由自主投向秦晉荀。
這回,秦晉荀倒是給了反應,他的眼睛落在了屏幕上的那個名字上。
這世上有巧合,可是在死亡之地上遭遇的巧合,往往都是盛開出罪惡之花。
劉素蘭,究竟在這相隔十年的兩樁案件中充當了什麽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