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諫……爹,爹……”
祝繁用手推了推,沒得到男人的任何回應,忽然間,她的心頭升起一股空蕩蕩的感覺,就好像心裏被人剜了一個洞,風一吹,便空蕩蕩地疼。
她沒有娘,現在……爹也真的沒了,這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麽會……
“對了!”猛地一吸鼻子,祝繁“騰”地站起來四處看,一顆心懸在了喉嚨裏。
“三叔……”她慌慌張張地找,失神地喊著,“三叔……三叔!”
地上到處都是人,整個村子已經被火海包圍了,她從來沒發現原來他們這兒竟然有這麽多的人,從來不知道原來他們能安靜成這個樣子。
被絆倒好幾次,身上的衣服早被別人身上的血給染紅了,但祝繁眼下卻沒有任何心情去管別人,揉著已經紅腫的眼在一片人中努力尋找記憶中的那抹影子。
“三叔……三叔你在哪兒!三叔!”
撥開一個又一個的人,卻發現都不是她要找的,而後她才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在抖。
好不容易看到了祝宅的人,祝繁差點一個脫力往地上倒,好在最後她堅持住了,繞過腳下一句句屍體跑到了祝家人所在的那片地方,視線從已經死去的旺生身上驀然落到他邊上的那個人身上。
那人一身的白衣已經成了紅衣,墨黑的發淩亂地散在背上,他是從架子上摔下來的,好像正被人抬著去什麽地方。
去什麽地方呢?
三叔他怎麽了?為什麽要人抬著他呢?他又為什麽從上麵摔下來了呢?
“三叔……”這回,祝繁是真的倒在地上了,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的力氣,便隻能憑著僅有的力量朝那人身邊爬去。
尖銳的石塊在她身上劃開一道道血痕,摳在地麵的手指指甲被地上的石頭掀開了,她摳得用力,被血浸透的地麵幾乎一把下去就是五個手指頭印。
好不容易爬到男人身邊,祝繁半趴著身子將他翻過來,男人的臉就這樣映入了她眼中。
瞳孔驀然一縮,懸在喉嚨裏的那顆東西攸地墜下去了,如沉入那萬丈深淵,再也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不……”祝繁搖頭,眼淚大顆大顆順著兩邊落下來,砸到男人那張慘白的臉上,打濕他的眼和唇。
“不要……”一隻手顫抖著摸上他的臉,口中開始蔓延開一股濃濃的鐵鏽味,好似是將她的心一層一層地撥開,然後從內滲出了血。
“為什麽……三叔,為什麽?為什麽——”
抱著男人的身體,祝繁覺得,她的世界崩塌了,徹底崩塌了。
大火熊熊蔓延天際,隨著吹來的陣陣寒風勢頭越來越大,上空盤旋著的烏鴉在這個時候發出一聲又一聲地粗嘎叫聲。
“嘎——嘎——”
就在這個時候,除了她懷中的男人,其他本是躺著的那些人竟突然一個個爬了起來。
祝繁抱緊男人,驚駭地看著那一個個死而複生的人,“你……你們……”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就是你……你為什麽要殺我們?”
“祝繁……為什麽要殺我們?”
“是你,你這個殺人凶手……是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
“殺人凶手,殺了我們……殺了祝家三少……”
“沒錯……就是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
那些人,一步步朝這邊走來,鮮血從他們的七竅流出來,每走一步,他們就開口指控一句,有血水從他們的口中流下來,順著他們的身上滲進地麵。
祝繁抱著懷裏的人搖頭,“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
她怎麽可能殺他呢?
就是她殺了自己也斷然不會對他動手啊!
“是你……”
“是你殺了他,是你殺了祝家三少……”
“祝繁殺了祝弧,祝繁殺了祝弧……”
他們越走越近,口中的句句指控也一聲聲如泣如訴般地傳進祝繁耳朵裏,使得她心裏升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心慌。
眼瞧著他們已經走到了麵前,祝繁抱緊男人的身子使勁搖頭,終是忍不住衝他們吼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殺他,我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啊——”
猛地一睜眼,入眼一片漆黑,祝繁“騰”地坐起,全然沒去管從後背流下來的汗已經打濕了她的衣裳,喉嚨有那麽一刻像是被人緊緊掐著,讓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原來……是夢啊……
祝繁大口喘著氣,除了在那個人麵前才會感覺到的心跳,此時此刻竟也有了微微的跳動勢頭,一下下打在心上,如驚雷一般。
近乎虛脫地抱著雙膝坐在床上,祝繁久久沒有從方才的那個夢裏回過神來。
手上的觸感是那麽的真實,眼淚也是那麽的真實,就好像那本就是發生過的似的。
不!
祝繁被這個念頭嚇得渾身一驚,幾乎想也沒想就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穿了鞋子套上衣服就開了窗戶翻出去了。
不……不是這樣的,他不會有事,他沒有死,也不會死!
她要去看他,要去看他!
夜色漆黑,空中僅點點疏星,月亮被雲遮住了,腳下看不清路,但祝繁卻是一路飛奔著過去的,中途就算因為心急摔倒了好幾次她也爬起來繼續跑了。
三叔……三叔……
到了祝家後院,祝繁熟門熟路從院牆翻了進去,沒有驚動說夢話的小廝。
猶如一隻夜貓子似的竄到朝升院,在看到旺生的那一刻,祝繁的整顆心都跳起來了。
還好……還好……旺生沒有死,說明那真的是夢,真的是夢……
如此想著,祝繁沒打算驚動旺生,自行進了院子經過走廊徑直往那個人的寢屋去。
他身子不好,以前半夜時常會醒來,所以他那屋子的光一般都是亮整宿的,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吱呀”一聲,開門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夜裏顯得有些清晰,祝繁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感覺自己的心還未平靜下來,甚至可以說,自從進來後就跳得更快了。
直到關上門,祝繁才敢放開了動作,轉身就朝裏屋去。
她本想的是她就來看一眼,隻看一眼就好,隻要確定他真的沒事她就放心了。
可讓祝繁沒想到的是,她不過才進裏屋,就被床上的那道大紅色身影給嚇得當場失了心神。
那身影背對著她側躺著,鮮紅的衣擺垂在床沿處,宛如她在那時見過的那一朵朵妖豔又詭異的曼陀羅紅海,又如她在那片火海中看到的,渾身浴血的他……
這一刻,祝繁的心跳停了,腦子一片空白地就那麽軟倒在了地上。
“三叔……”
口中囁囁,不過才一發聲,那聲音竟已經嘶啞得不成樣,甚至連她自己都聽不到,床上的那道身影也並未因她的這道聲音有任何的動靜。
也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祝繁伸出僵硬的手朝床邊爬去,最後是靠扒著床沿才站起來的。
“三叔……”她過去,將男人翻了個身,僅僅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好像應盡了她兩世的力氣。
是那張熟悉的麵孔沒錯,可如今,便如她那夢裏一般麵色慘白,雙目緊閉。
祝繁沒察覺到,自己的手不受控製地在抖,那隻想要去探得他鼻息的手懸在空中顫抖著久久沒有動。
“不……不會……不會的……”
她啞著聲音,發現自己竟然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就連想開口喊人都好像沒了力氣,身子已經抖成了篩子。
“不會的三叔,”眼淚模糊了她的雙眼,“吧嗒”地一顆接著一顆砸在男人那蒼白無血色的臉上,在其唇上暈開一片。
“你說過的……你說過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我的……你說過的啊三叔……”
那是一種近似於小獸的嗚咽,一種瀕臨絕望與毀滅的壓抑著的抽泣聲,如被拋棄的臨近死亡的幼崽,又如冬日裏河麵那脆弱不堪的一層薄冰,一碰,就碎了。
祝繁喊不出來,發出的聲音被喉嚨那團哽咽著她的東西生生堵住了,一張開,就疼得她渾身發冷,生不如死。
她想啊……這不對啊,他們分明才見過不久的啊……分明昨夜裏才見過的不是麽?
她還告訴過他,讓他等上幾天,等幾天他這宅子裏的事全部了了她就過來看他的。
他明明就答應得好好的不是麽?他明明就說了啊,明明就……
“你又騙我……”祝繁抱著人哽咽,收緊的胳膊像是要把人給鑲嵌到自己的身子裏去似的,她甚至,已經忘了去追究為什麽好好的人會變成這樣。
她甚至覺得,她還在夢裏。
“對……我在做夢……這是在夢裏,在夢裏……”
如此一想,祝繁狠狠往臉上抹了兩把,拿出藏在身上的刀子就朝自個兒的腿上狠狠戳了下去。
鮮血瞬間順著她的腿滲出來,浸濕了整條褲子,明明連血腥味都是有的,可偏生就是感覺不到痛。
“醒來啊……快醒來啊……”
她邊紮邊喊著,聲音壓在喉嚨裏發出似小獸絕望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