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日,教杏葉震驚最甚。回宮的路上,她將風靈盤問了一路,何時同拂耽延認得,為何太子妃一族不容她存活,究竟為何要進宮,與汝南公主有何幹係……
風靈暗道她這樣回昭慶殿恐怕不行,便在入宮門前找了個僻靜角落,正色告知她:“我既認了你作心腹之人,那些事也不瞞你。我與延將軍本就有婚約,六禮已成五禮,隻差了最後一禮,他便遭柳氏陷害被押送回京論罪。柳氏在西陲弄鬼,為我義兄覺察,便滿門遭柳氏所害,我來長安一為追隨夫婿,二為替我義兄洗冤雪怨。那位汝南公主,雖然人人都說我同她母親相像,連阿延亦覺如此,可我入宮前當真隻是一介商賈,不認得任何天家人。”
杏葉扳著手指將風靈所說略梳理了一遍,似懂非懂,明明滿腹疑問,一時什麽也問不出。
“你也莫問我以後的打算,如今我也沒什麽打算,往後的事走一步看一步,隨機而變。”風靈接著道:“凶險常伴卻是一定的,你可駭怕?”
杏葉忙搖頭,“若為有朝一日能跟著娘子真正出了這宮門,杏葉無所畏懼。”
嚐過了外麵自由自在的滋味,大約這宮牆也困不住她許久了,看她如此堅定地要出去便知曉了。風靈喜歡她義氣又爽利的性子,“既如此,有些話你須得謹記。但凡進了這宮門,外頭的那些事,便一概不許再提,人前人後多留心。宮外大好光景,你我皆須保住性命才有得賞。”
杏葉向風靈屈膝長長一禮,“杏葉牢記在心。”
風靈倒愣住了,自打認得杏葉,這還是她頭一回認認真真地向自己行禮。
隨後的日子裏,風靈每日麵對的隻剩兩件事。頭一件自是堪實商戶籍冊,統算商戶盈虧的大事,這一樁雖然繁複累人,比起另一樁,卻是風靈更願做的事。
至於這另一件,委實令她頭痛。總有那麽多人,糾纏在她是否汝南公主的疑問中,簡直比她自己還關切這個問題。一會兒有人來找她說話,彎來繞去地想打探她的底細;一會兒有人拿了個什麽舊物件來試探她,看她能否想起些什麽來;一會兒又有人來“陪”她消遣,怕她悶著難受,好像不記得她眼下正為稅商的事忙得焦頭爛額。
如此應付了幾日,杏葉拿了個主意,對外稱風靈勞累,身子不爽,需靜養些日子,謝絕一應訪客。
豈料,如此一來,昭慶殿的門庭越發熱絡起來,翻著花樣的探望問疾,各種難以抵擋的關懷,幾乎要將整個昭慶殿倒翻過來。
過了月餘,風靈倒也習慣那些刺探試問了,不論誰來,她都不拒見,一麵忙著自己手裏該做的事,一麵將那些答了一回又一回的話,搬出來應付她們。眾人見她忙碌,懶怠應對,便作罷了。
“民女出身江南顧氏,雖說也是個大族,卻是前朝沒落的門庭,全族大多以經商糊口,自幼隨家中長輩混跡市井商肆之間,不識禮儀體統,不過是能算會看賬罷了,便得聖人錯愛,幫著料理些瑣碎……”
這些話昭慶殿中的人聽風靈說了不下四五十遍,幾乎無人不會背。且聖人隻在靈州時提了汝南公主的話,自回了長安卻再沒提及,漸漸的眾人的興致也就淡了下去。到了如此境地,昭慶殿這才得以慢慢回複安寧,風靈才能全神貫注於那些商戶。
卻說那米大郎很是得用,不足兩月的功夫,便將長安東西兩市的商戶底子摸了個透。長安的商戶著實太多,表麵上瞧皆是規規矩矩,根本瞧不出什麽端倪,可從他們的進出賬情形來看,倒也不難看出背後都有些什麽人在支撐。
無外乎那幾家豪門權貴,各家均占了一些,因長安商肆鋪麵原本就大多屬權貴所有,他們從中占一些,也無可厚非,至於背後都有些怎麽樣的交易互換,風靈以前在商市中聽得不少,大略知曉。
隻此時她興趣並不在這上頭,而是一心一念地緊盯著柳家,那些商戶有柳氏做依仗,才是她緊要關注的。偏偏,從這些商戶中挖不出一點蛛絲馬跡。
風靈暫時無奈,每日要將佛奴自西州來信取出來背人細閱。信中隻說現如今西疆經營尚好,隻是商路不甚太平,自拂耽延走後,原已清掃得幹幹淨淨的商道上,又盤踞了不少匪盜賊寇,明搶豪奪,毫不顧忌。安西都護府雖知曉這些,但畢竟職責隻在震懾西疆的各國部落,匪盜賊寇一流的,並不理會。故此,與長安交通往來的貨品尚能暢通,往外域去的,較之往常至少減了一半。
她將這些話想了又想,她疑心柳奭蓄養的私兵教拂耽延無意中剿滅了之後,定是要迅速重組起來,眼下該是要大量用財帛的時候,他除去康達智,著急忙慌地替換上自己能信用的大薩保,不正是為了這個麽,商道上匪盜斂財凶狠,指不定正與柳氏有關。
疑心歸疑心,找不出破綻也是枉然,柳氏而今在長安如同蟄伏冬眠的動物,隱沒不出,難見真容。若想要手到擒來,必得將他引逗出洞方才行得。
擱淺了些時日,風靈想不出法子,春意倒悄然泛起了。
春風一吹,內苑的大宴小酌便繁忙了起來。旁人的帖,風靈尚能不理會,隻楊淑妃的臉麵她不能不顧一二。況且,她眼下有要事,不能分神,又何苦要開罪楊淑妃,再替自己招些麻煩來。
她肯去赴楊妃之宴,杏葉與竹枝很是鬆了口氣。待春宴這日,風靈自知在所難免一番應酬,便妝扮齊整了,抱著一顆看宮眷明爭暗鬥戲碼的嬉戲之心,欣然赴約。
宴席設在牡丹園,今春暖得早,早春頭一批牡丹已開得有碗口那般大。大清早的,天尚未亮,便有楊妃那處來的宮婢,捧了漆器木盤賜牡丹來簪。
彼時風靈迷睡未醒,隨手指了一朵。待她起身淨了麵,勻上了麵脂,方留意到妝鏡前的牡丹,乃是一大朵粉冠。
杏葉將這大朵的粉色牡丹小心翼翼地簪在她發髻旁,風靈從銅鏡中望了望,確是好看。她霎時感慨萬千:“日子倒是快,又是牡丹春宴了,去歲我便是因這牡丹宴被送進了內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