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靈話音剛落,又有賊人揮刀嗷嗷地撲上來,果真是突厥人。
無人回應風靈的驚呼,刹那間土堆隔出的道上鐵器相擊聲、廝殺慘叫聲、馬匹驚嘶,響成一片,先前凶悍得令人發怵的怪風嘯叫,此刻也畏懼於官道上的廝殺,無聲無息地退卻了。
風靈隨爺娘商道往來時,亦曾經過匪難,黃土煙塵中的搏殺於她並不陌生,但眼下這群突厥賊匪似乎不太一樣。不為劫奪財物,貿然進犯唐軍,攻襲有序,兵刃完整齊備,絕非尋常盜匪。
她想著要將這些告知拂耽延,稍稍分了神,冷不防便有一道寒光帶風襲來。
她下意識地側身避讓,另一側卻又不知打哪兒劈來一口寬麵彎刃,她無處可躲,忽地矮下身子,兩刃同時撲了空,“鏘”地相擊,迸出刺耳的聲響。
風靈握著長刀趁勢劃過一人的腿膝,那人還未呼痛,腿上的鮮血便如瀑注下,他撂開風靈不理,一手以刀撐地,一手捂住突突往外冒血的腿膝。
另一人驚愣了一息,大聲嚎了一句什麽,舉刀向風靈迎麵砍下。刀刃帶風落下,至她頭頂不足三寸處,猛然頓住了。風靈抬頭望去,卻見拂耽延正將自己的長刀從那人胸口抽回。
長刀離去,腥熱的血自他前胸的洞口噴灑出來,兜頭蓋臉地灑在風靈的頭上臉上手上,她也不是不曾見過紅,隻是從未那麽近地叫血水灑一頭一臉,她下意識地驚叫著跳開,那突厥人恰正仆倒至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她驚魂不定地去看拂耽延,他已錯開身同另幾名突厥人纏鬥在一處。平日裏見他或公袍常服,或革甲戎裝,雖英武莊重,卻並不可怖,不想眼下他投身於這殺戮之中的模樣,好似全然換了個人,叫人瞧著膽寒。
拂耽延眼角的餘光瞥到了她,踢開近身的一名突厥人,回臉衝她大吼了一聲:“發什麽愣!護好自己!”
風靈被他這一嗓子喚回了神魂,提起了全副的精神,重新握緊長刀,迎敵自保。
突厥人越聚越多,混戰中那幾個領頭的突厥人已然都明白唐軍領兵的人是哪一個,尋常小卒近不了拂耽延的身,那幾人索性聯手,一輪一輪地糾纏著他耗。
“尋不見彌射。”有突厥人向他們的頭人反反複複地稟告。唐軍皆不識突厥話,風靈卻聽得真切,她恍然,原來這夥強人是衝著阿史那彌射而來,殊不知晚了幾日,彌射早已交托予高昌城內安西都護府的人護送。
那頭領怒罵了一聲,一把扯開臉上的布帛:“不見彌射,便將這些唐兵屠盡,我看他一人如何逃回處密!”
風靈遮掩在紗帛下的口,連同露在外麵的杏眼一齊倏地張大,咆哮怒罵的突厥頭人,並非旁的什麽人,正是令她頭漲欲裂的阿史那賀魯。她頭一個反應便是要背過身子,不叫他認出自己來。
她抖了抖手腕,又刺傷兩名迎上前舉刀相向的突厥人,閃身躲至一旁,靠著土坡大口喘息。
日影微微偏斜,她估摸著與這些突厥強人已糾纏了一個多時辰,賀魯部的突厥兵當真與沙匪不可同日而語,端的是厲害強硬。
風靈身子已疲累不堪,汗水血水黏糊糊地裹著她,手腳皆動得艱難。再這麽拖怠下去,她不知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突然眼前閃過一道刺目強光,風靈抬臂遮了眼,她隻當遭強烈的日光晃了眼,豈料放下手臂時眼前又是一刺。她心下一凜,直覺不好,定睛尋去,目光恰對上一柄幽寒逼人的彎刀。那彎刀正被賀魯反握在手中,直衝拂耽延的後背奔襲去。
她腦中“嗡”地炸開,什麽都顧不得思慮,凝聚起全部的氣力,衝將上去。
拂耽延被四人絆住了手腳,分明覺察到後背有異樣,卻也無暇顧及,砍倒了兩人,踹翻一人,再來不及躲避背後帶風劈來的彎刀,心裏頭一沉,一個念頭自心間閃過:終究是要馬革裹屍了。
硬冷的刀鋒未到,他卻被一團柔韌溫熱的力量猛衝撞開,退出兩步,仰麵跌坐至地下。
隻一眼,拂耽延便瞧清楚了飛撞過來的那身形,縱然不敢信,卻也絕不會認錯,正是風靈無疑。
但見阿史那賀魯一手捏住她的脖頸,將她壓製在地下,一手緊握了彎刀要向下紮。
風靈被按壓得動彈不得,掰不開他如鐵箍一般圈著她脖子的手,試了幾次,氣力耗盡,手臂無力地垂到了地下。
拂耽延自心底裏拔起一股不可阻擋的怒氣,嘶吼著左右劈砍,全然不顧對敵章法,那氣勢倒將圍攻上前的突厥兵鎮得往後退了半步。
彎刀卻在半空中驟然頓住,賀魯盯著那雙眼怔住了,圓整的杏眼中因惶恐沁出了一層薄淚,猶如春日雨後滾在花瓣上的露珠子。賀魯急忙鬆開掐著她脖子大手,順勢將她麵上的紗帛向下一扯。
重得了可空氣,風靈捂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倒吸著氣,也不管那空氣中有多少塵土和血腥氣。
“你……”賀魯未曾料到會在此地遇上她,又驚又奇,想到她同拂耽延的府兵們在一處,還有些說不上來的氣惱,一時說不上話來。近旁的土坡上傳來低沉的角號,摻雜著幾聲突厥人的淒厲慘叫。
賀魯一把拽住風靈的手腕:“你隨我走!”
風靈已近虛脫,如同一塊軟布任由他拉扯,內裏焦急,身子卻隻剩下搖頭的氣力。正拉拽間,忽地飛來一柄尖利匕首,直插入賀魯的手背,他嚎叫一聲,甩手放開了風靈的腕子,連連後退。
須臾間,拂耽延衝突了突厥兵的包圍,將手中另一柄尖匕擲向賀魯。賀魯錯身躲讓,匕首擦著他的耳朵飛過,險險地避開了。手背上那一柄卻深得穿透了手掌,他雖怒火燒紅了眼,到底右手吃痛握不得兵刃,不敢上前與拂耽延對戰。
拂耽延踉蹌著撲到風靈身邊,呼哨向號手示意,一手將她扛在肩頭,一手持了長刀掃出一條血道,急急往土坡上跑。餘下唐軍聽聞角號聲響起,皆不再戀戰,且戰且往土坡上退。
風靈在拂耽延的肩頭顛簸,費力地睜開眼,隻望見土坡上站了許多唐兵,一列弓弩手張弓搭箭,隨即感受到拂耽延胸腔內發出的震動:“照準了射,少傷馬匹。”
緊接而來的便是“嗖嗖”的利箭破空的聲響,弓弦回彈的低沉“嘣嘣”聲,不多時土坡下哀嚎慘呼迭起,突厥人高聲喊著“撤離”,她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慢慢闔上沉重如鐵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