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流水無情又奈何
正說著,冰冰回來了。於蘭芝上前給她擦汗,責怪道:“你也該悠著點,看你累得滿頭大汗!”
冰冰很開心。“今天真帶勁,我已經通過跆拳道黑帶五段,也算是高手了。我們幾個師兄弟交手,都被我打倒在地!”
於蘭芝不以為然。“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練什麽拳!小心臉上破了相,嫁不出龗去。”
冰冰笑眯眯道:“破了相才好,免得有人象紅頭蒼蠅一天到晚叮在後麵嗡嗡叫!”
於蘭芝道:“你是得了便宜賣乖。我跟你爹給了你這張好臉蛋,倒象害了你似的。真要破了相,看你不天天哭鼻子才怪!”
何文彬聽了不順耳。“看你講的什麽話!紅口白牙咒你女兒,自找晦氣。”
於蘭芝嗔道:“我是心疼冰冰,怕她吃苦。你倒好,好象冰冰不是你女兒似的,不問不聞。”
何文彬反駁。“你好歹也算是個老師,好學生是寵出來的?”
於蘭芝認輸。“好好好,我講不過你,不跟你說了。冰冰你過來,剛才有人送禮物來了,說是你的同事,姓洪。”
冰冰責怪道:“怎麽又是他?你們為龗什麽要收?”
於蘭芝辯解道:“我看那個小夥子文縐縐的很有禮貌,不好意思回絕,想等你回來再說,莫非你們在車間裏不合拍?”
何文彬道:“冰冰先不要說話,聽我講得對不對。依我的猜測,冰冰非但跟那個姓洪的合不來,而且姓洪的就是最惹人討厭的紅頭蒼蠅,你說對不對?”
冰冰眉開眼笑。“爸真聰明!你怎麽看出來的?”
何文彬不無得意。“我閱人無數,連這點都看不出來,白當了幾十年老師!”
於蘭芝不屑道:“瞎貓碰上死老鼠而已,真能吹!”
何文彬瞪眼道:“還不服氣?可見你的心理學沒學好,做到老也隻配當個小學老師!”
於蘭芝哂笑。“看你神氣活現了不得的樣子,你也跟我一樣隻能教小蘿卜頭!”
何文彬笑道:“你又小看我,我告訴你,我們這種人的好日子很快就會回來了。少則半載,多則一年,三江市一中必定會登門負荊請罪,請我出山!”
於蘭芝道:“聽你吹!不過,真要有那麽一天,也算是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出了頭!”
何文彬問:“冰冰,你看這姓洪的禮物該如何處置?”
冰冰道:“我明天帶到廠裏退了。”
於蘭芝惆悵。“死老頭子倒是有點眼光,看得蠻準!對,既然冰冰不喜歡,就該退,吃人家的嘴短。”
何文彬叮囑:“注意點方式方法,別讓人家下不了台。”
冰冰道:“我知龗道。”
洪振東在何冰冰眼中是一隻嗡嗡叫的紅頭蒼蠅,這種印象是在讀初中時開始形成的。當年的市二中初一(4)班,男同學以洪振東為首,除了他長得高大英俊,藍球打得好,學習成績拔尖外,還因為他有一個硬邦邦的家庭:父親是遠洋輪的海員,標標準準的無產階級。洪振東能說會道,出手大方,常常把父親從國外帶來的稀奇小玩意和同學們共享,頗得大家歡心。這也是他一呼百應舉起紅旗兵團大旗的重要原因。
引起何冰冰對洪振東反感的主要有三件事:破四舊時,洪振東帶上戈春生等人抄三江市最大的資本家龍德章的家,毀了許多古董、書畫,逼著龍德章老夫妻倆跪在陽光下向勞動人民低頭認罪,還用棍子打他們。直到三個多小時後,二老雙雙暈倒才罷手。
洪振東成立紅旗兵團,第一個鬥爭對象便是市二中的梁校長。梁校長在他經常作報告的大禮堂講台上被戴上高帽子,胸前掛了寫有“資產階級孝子賢孫”的大牌子,倒背雙手跪在台上挨批鬥。在震耳欲聾的口號聲中,時不時被洪振東、戈春生等人踹幾腳,扇幾巴掌。當天晚上,梁校長就“自絕於人民”,自殺了!還有一個陪鬥的就是彭老師,教體育的。
那一年“文攻武衛”,洪振東率領紅旗兵團衝入“四·二三戰鬥隊”總部,把對方打得屁滾尿流,個個鼻青臉腫、血肉模糊。
何冰冰噤若寒蟬。人心的扭曲是多麽可怕,原本那麽善良、謙和,前不久還在唱著“學習雷鋒好榜樣”爭著做好事的同學們為何一個個變成凶神惡煞?對這種人能夠托付終身?
第二天,何冰冰特意起了個早,把洪振東送的酒和點心用舊報紙包著,放在車兜裏帶進廠,可是她來得太早,車間門還鎖著。她等了一會,喬老爺來了,他奇怪地問,你來得這麽早?何冰冰臉色微紅,說有一點小事。
喬老爺打開車間大門,何冰冰一溜煙跑進車間辦公室,把東西放在辦公桌下麵的櫃子裏。喬老爺照慣例在車間各處轉了一圈,見一切正常,才回到辦公室。他見何冰冰隔不了幾分鍾就到裝配組張望一下,心中奇怪,但又不好意思過問。
過了一會,何冰冰見到洪振東進了車間門,忙迎上前去,示意他到一邊說話。
洪振東笑容可掬。“小何有事嗎?”
何冰冰的表情嚴肅。“你把東西撂在我家是什麽意思?”
洪振東笑嘻嘻。“你爸沒跟你說?昨天是你爸生日,一點小意思,聊表心意而已,不必在意。”
何冰冰望著外麵。“你的心意我爸領了,但東西不能收,你帶回去吧。”
洪振東拉長了臉。“送出龗去的東西怎能收回來,看不起我?”
何冰冰正色道:“絕無此意。我爸的脾氣倔得很,他認準的事決不肯改變。十幾年前的‘生日禮物事件’對他心理創傷很重,至今還未從陰影中走出來,請你不要再觸動我爸的敏感神經!”
十多年前,何文彬過生日,市一中的幾個老師帶了禮物去何家慶賀。正當大家喜氣洋洋的時候,有位具有高度革命警惕性的同事發現包裝禮物的報紙有革命領袖像,還有汙漬。馬上向龗上麵反映,上麵立刻派人抓了個“現行”,把這件事定性為“現行反革命”。但是又不能確定到底是誰帶來何家,隻好把責任都栽到何文彬頭上。何文彬被一擼到底,下放到小學當老師。前兩年雖已平反,但心理陰影猶在。
洪振東笑道:“那是什麽年代的事,不必掛在心上。不管怎樣,我洪振東送出龗去的東西絕不收回!小何給一個麵子,別讓我下不了台。”
何冰冰不悅。“我要照顧你的麵子,你也該顧及我爸的裏子!”
洪振東黑了臉。“這麽著吧,隨你怎樣處置,哪怕把那些東西扔給狗吃了,我都不管!”
洪振東氣衝衝走了,何冰冰怏怏不樂。
喬老爺見她臉色不對,猜測她遇上了不順心的事,便問:“小何怎麽啦,誰惹你不開心?”
“喬老爺,我想請你幫個忙,行嗎?”
“沒問題,是什麽事?”
“你幫我把這包東西送到洪振東那兒,什麽話都別說,但不能讓人發現是你送的。”
“這事好辦,那就中午吧,那時候人少。”
到了中午,喬老爺瞅個空子,把那些東西送到裝配一組,前後都沒遇龗見別人。他心裏沾沾自喜,卻未曾想到背後有雙眼睛一直在盯住他。
吃過飯後,工人們陸續回到車間。洪振東一眼就看到那包東西,心裏很不是滋味。何冰冰到底還是那麽絕情,人如其名!
不多一會,董躍進縮頭縮腦走到洪振東身旁,低聲道:“喬老爺送東西給你是什麽意思?”
洪振東臉色大變。“是喬老爺?這小子多管閑事!。”
董躍進露出詭異的笑容。“那是上好龗的酒哪,挺貴的!”
洪振東用鄙夷的目光掃他一眼。“你嘴饞就拿去喝吧!”
董躍進眉開眼笑,他等的就是這句話。洪振東的禮品貴重,憑他兩個月工資都買不到,鄭紅妹見了一定會興奮不已,今晚對他的犒賞必將是前所未有的。這段時期,董躍進覺得她在床上的表現大不如前,有點敷衍了事的感覺,大約是嫌他工資低吧!
董躍進緊緊抱住禮品笑得合不攏嘴。“晚上到我家喝酒!”
洪振東斜了他一眼,搖搖頭。“我沒空,要加班。”
其實,洪振東是不願見到他的老婆鄭紅妹。洪振東曾去過董躍進家,唯一留給他的好印象是鄭紅妹煮的涼伴麵確有特色,令人垂涎欲滴。至於其他方麵,他不願加以評論,鄭紅妹是那種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都滲透風騷的女人,輕易別去挨她的邊,免得惹火燒身。
洪振東確定當前最要緊的是防範喬正清捷足先登,搶走他的心上人!可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奈何?
董躍進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有錦囊妙計,包你馬到成功。”
洪振東瞟他一眼。“說來聽聽!”
董躍進眉飛色舞地低聲說了一遍。
洪振東搖搖頭。“不妥,不夠光明正大。”
董躍進洋洋得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隻要能達到目的,略施小計無傷大雅,老大就不必操心了,到時候我再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