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很多事並非出自喜歡,完全就是因為習慣,所以便成了自然,很顯然,李顯的習武便是如此,從一開始僅僅隻是為了那張棄文從武的“皮”,而後又是為了爭上一口氣,就這麽練著練著也就成了習慣,大半年的操演下來,每日裏若是不練上幾趟的話,李顯還真有種渾然不自在之感,哪怕是這等人在旅途,且嚴格到挑剔的師傅李伯瑤不在身旁的情況下,李顯也沒有絲毫的偷懶想法,一絲不苟地按著李伯瑤事先給出的計劃操練不止。
大半年的時間並不算長,可李伯瑤所授的東西卻不老少,槍術、馬術、騎射、步射、刀法皆有涉及,每一樣都是最嚴格的高要求,按其的說法便是——李顯已錯過了開始習武的最佳年齡,須以旁人十倍之努力方有旁人一半的成才希望,至於李顯投入如此大的精力究竟值是不值,那可就不在李伯瑤的考慮範圍之內了,就一言以概之——愛練就練,不練請便。
值或是不值這麽個問題其實李顯壓根兒就沒去考慮過,在他看來富貴、權力之類的玩意兒都是身外浮雲,唯有本事才是自己所有,這世上沒有沒用的本事,隻有沒有的人,藝多了又豈會壓身,既然都已經練上了,那就盡全力去練好,縱使不能成李伯瑤口中的“大才”,那至少也能強身健體不是麽?按李顯的話來說,投入都已投了,能賺多固然好,若是盡力了還不行,那也沒轍,至少不會虧本便成,正是出於這等考慮,李顯對於習武的艱難並沒有絲毫的抗拒心理,也沒有半點的懈怠之心,說是全身心投入或許有些過了,可盡一切可能去盡力卻是不爭之事實。
正所謂有付出便會有回報,李顯在習武上投入了如此大的精力,所得自然也就不會少,旁的本事倒也還尚不能算登堂入室,最多也就隻能勉強夠上“能用”的邊兒,可在投入精力最多的刀法一道上,李顯卻顯示出了超絕的天賦,姑且不論體力與臂力上的缺憾,就刀法本身乃至氣勢而言,卻已到了一個極高的水準,這一點縱使是再苛刻之人也否認不了,尤其是在氣勢上的雄渾更是令人歎為觀止,這一點,此時正與李顯對峙著的執仗親事淩重無疑體會得最為深刻。
淩重出身少林,盡管隻是一名俗家弟子,連五百僧兵的邊都夠不上,也沒能習得少林的精髓絕藝,可一身本事卻已屬不俗,自從軍以來,屢次上陣皆有斬獲,立功甚多,正是靠著軍功的積累,這才得以從一介小兵晉升為武官,後又因機緣巧合調入周王府出任執杖親事(正八品上),尤善刀法,自李顯開始習武起,便沒少充當李顯之陪練,一開始時,壓根兒就無需費多大的勁便可輕鬆將李顯打得找不到北,甚至連刀都用不著出,空著手便可輕鬆擊敗李顯,可隨著李顯的刀法逐漸嫻熟,淩重已再難輕鬆應對了,尤其是此刻,麵對著靜立不動的李顯,淩重心裏頭竟有種麵對著淵渟嶽峙的絕世高手之感覺,渾然忘了李顯的身形之瘦小,握著刀的手心竟因此而微微有汗溢出。
“殺!”
出汗很顯然是種精神緊張的表現,這等表現必然會帶動氣勢上的變化,李顯雖尚不能稱為高手,可對氣勢的敏感卻堪稱一流,沒等淩重做出微調,但見李顯一聲暴喝之下,身形一個半側旋,刀已順勢拔出了鞘,隻一揮間,已如天外飛虹一般地劈向了淩重的右肩,正是“霸刀七絕”之起手式——拔刀訣!
“好!”
“漂亮!”
……
圍在周邊看熱鬧的大多是周王府與璐王府的軍官們,雖不見得人人皆是好手,可基本上都屬軍中老鳥,眼光自然都不差,這一見李顯這一招“拔刀訣”使得精妙,禁不住亂哄哄地叫起了好來,也正是這陣子喝彩聲過於喧囂,這才將迷糊中的李賢生生吵醒了過來。
“來得好!”
淩重陪李顯練刀已久,自是早就領教過“霸刀七絕”的犀利勁兒,這一見李顯此招來得凶悍異常,遠勝其前些日子所能達到的程度,瞳孔不由地便是一個收縮,但卻並沒有絲毫的退讓之意,隻因他很清楚在“霸刀七絕”的攻擊下,一旦氣勢被壓製了,那就隻能完全被壓著打,縱使他淩重武藝高出李顯老大的一截,一個不小心之下,就此落敗也不是不可能之事,若如此,那淩重的老臉隻怕要丟光了的,故此,麵對著李顯來勢洶洶的一刀,淩重不退反進,大吼一聲,手中的製式橫刀一抖,劃出一道弧線,斜斜地攔向了李顯劈殺過來的刀光。
李顯的刀很快,招式也很凶悍,可惜限於臂力,力道上卻是遠不能跟淩重相提並論的,哪怕淩重這一刀並未全力出手,卻也不是李顯能接得下來的,真要是兩刀相遇,李顯必敗無疑,這一條不單淩重看得準,李顯同樣心中有數,實際上,淩重的反應正在李顯的預料之中,待得淩重刀一出,立馬就見李顯身形突地一矮,原本斜劈而出的刀光陡然便是一個下沉,由斜劈瞬間變成了橫掃,赫然竟是“霸刀七絕”中的“橫掃千軍”。
“呔!”
李顯這一突然的變招著實突兀,可招式間卻又有如行雲流水般順暢,若是換個對手,隻怕就得著了李顯的道,然則淩重卻不會,隻因其陪李顯練刀已久,自是熟知李顯的刀路,雖驚訝於李顯招式變換上的迅捷,卻也並不太過意外,厲嘯了一聲,人隨刀走,腰身一扭,已向側麵閃了開去,與此同時,手中的橫刀一個變向斜掠,不守反攻向了李顯的脖頸之間,刀勢凜然至極,倒未至,刀風已令李顯的脖子生寒不已。
淩重這一刀使得極快,快得有如閃電一般,雖不帶殺意,可刀上的凜冽之氣卻是非同小可,往日裏李顯一旦遇到這等情況,往往隻能收刀後撤,以避鋒芒,可今日李顯似乎反應遲鈍了不老少,竟然沒有變招避讓,依舊是原勢不變地向前橫擊,就這麽著,按雙方都不變招來算,勢必兩敗俱傷,所不同的是李顯的刀隻能在淩重的腹部拉開一道血口,但並不致命,可李顯的腦袋卻得就此搬了家。
糟糕!淩重哪敢真跟李顯來個兩敗俱傷,眼瞅著李顯沒有變招避讓,心中不由地暗叫了一聲,剛想著變換招式之際,手上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緩,這一緩極為的細微,外人幾乎難以察覺得到,可就是這麽一緩,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化,但見李顯身形一沉,原本就因矮身進擊的身形陡然間縮成一團,如球一般地滾進了淩重的防禦圈中,手中的橫刀毫不客氣地掃向淩重的腰間。
糟了!淩重先機一失,再要扳回平手之局已是很難,不得不抽身一退再退,手中的橫刀不停地抖出一道道刀光,拚命地攔擊著李顯連綿不絕的攻勢,但聽一陣細如密雨般的“叮當聲”暴然而起,隻一個照麵間,雙方已交換了十數刀,淩重盡自力大,奈何被動防禦之下,力道無法使足,竟被李顯一陣亂刀攻得個手忙腳亂地窮應付不已,待得其好不容易緩過了一口氣來,再要出重招扳回劣勢之際,卻見李顯早已收刀撤出了戰圈,笑吟吟地持刀而立,似無再戰之意。
“好,七弟武藝大進,可喜可賀!”
這一番交戰兔起鳧落,快如閃電一般,直到李顯收刀後撤,圍觀眾人兀自尚在目眩之中,一時間竟滿場寂然,可這等寂靜並沒能保持多久,但聽一聲喝彩響起,李賢已笑容滿麵地排眾走到了場心處。
“六哥,您來了,嗬嗬,小弟也就是胡亂耍的,當不得真。”李顯聽得響動,回頭一看,見是李賢到了,忙隨手將刀丟到了身旁一名侍衛的手中,迎上了李賢,帶著絲羞澀地謙遜道。
“哈哈,七弟休要過謙了,好啊,七弟當真有太宗之風也,日後定是我社稷之頂梁柱!”李賢麵容滿麵地讚揚著,隻是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對味。
“六哥說笑了,小弟哪能及得太宗萬分之一,嗬嗬,愚弟文不成,武一般,但求將來能有霍冠軍一半功績,平生之願足矣!”李顯此番沿途大肆演武,除了是真心要練出一身能耐之外,其實還有一個用心,那便是演戲給天下人看,這其中最主要的觀眾就是李賢,此際一聽李賢話裏明顯帶著試探之意,李顯心中暗笑不已,自是不會出言點破,而是故作不知地回了一句道。
“哦?七弟真欲學霍冠軍?”李賢並沒有就此改變試探的初衷,緊趕著追問了下去。
“不錯,男兒當以滅胡虜、靖邊疆為己任,敢犯我強唐者,雖遠必誅之,小弟雖無霍冠軍之勇力,然誌卻一也!”李顯一派豪邁狀地表明了心跡。
“好,此真乃男兒淩雲誌也,為兄定當鼎力以助!”李賢一比大拇指,笑著讚了一句道。
“小弟先謝過六哥了!”李顯一聽此言,毫不猶豫地躬身行了個禮,高聲謝道。
“好,哈哈哈……”李賢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原本心裏頭的疑慮就此一掃而空——李賢對於李顯的智謀一向是依賴之餘,又甚為忌憚,怕的便是李顯背著自己另有安排,可如今李顯如此大張旗鼓地宣示天下他棄文從武之事實,卻令李賢就此安心了下來,道理很簡單,一個皇子若是給人以武夫之形象,那就注定與大位無緣了,畢竟平天下才需要武力,治國需要的是文才,有武無文不過隻能當打手而已,實難自立,尤其是在招攬賢才上,武夫總是吃虧的,而沒有眾多賢才的輔助,縱使英明神武如太宗,也斷然成不了大事!
“哈哈哈……”
李賢笑了,李顯同樣也笑了,隻因他已知曉李賢在笑些甚子,而這本就是李顯要達到的目的之一,他自然也有著充足的興奮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