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悠悠的醒轉過來,隻覺得頭腦發蒙,甚至懶怠。而在她床邊侍奉的人,竟然是雅福,真是令她有些新奇。“你怎麽還在這裏?”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太後隻覺得格外吃力。“皇後的心可真是大,膽量也大,竟不怕哀家暗害了你,還這樣心急巴巴的將你留在哀家身邊伺候,還當是能查出什麽來不成?”
雅福恍如不聞,扭好了帕子替太後拭了拭額頭,便給太後披上了鬥篷。“早起天涼了,太後身子尚未康複,孫禦醫就在外頭候著,待太後盥洗更衣完畢,便可入內請脈。太後萬萬要放寬心。”
“哼。”太後冷哼一聲:“哀家這病來的突然,想來孫禦醫也未必能看得好。”想就著雅福的手起身,隻是太後一用力,便覺得雙腿酸軟的厲害,竟然怎麽也站不穩當。“哀家的腿……怎麽會這樣,哀家的雙腿怎麽酸麻的沒有力氣,你,你給哀家吃了什麽?”
鮮少能見到太後這樣驚悸的神色,雅福微微的轉動眸子,看了好一會兒才道:“太後,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忤逆當今皇太後哇。您多慮了,不過是您足足三日都在睡夢之中,粒米未進,身子虧損的厲害,這才沒有力氣。”
“你說什麽?”太後隻覺得自己沉沉的睡了一覺,哪知道這一醒便已經是三日之後了。“豈有此理,你在哀家的飲食中放了什麽?”
雅福動作麻利的替太後綰起了長長的發絲,隱約見發絲之中有些許的白發,少不得歎息:“奴婢伺候太後三十多年了,經曆的事情並不算少,往往是太後您看見了什麽,奴婢就看見了什麽,等同身受。許是心係太後的安慰吧,自您病倒的那一日,奴婢便也跟著病倒了。
這幾日都是由六宮的妃嬪輪流侍疾的,奴婢也是今兒一早才來伺候太後的。按說太後吃了什麽,奴婢原本不該多說,可既然是昏睡著,奴婢猜想,太後僅僅是服過藥罷。”
太後雙眸含恨,一把推開身旁的雅福:“這麽說來,一切都是皇後的預謀嘍?哀家的病在皇後的算計之中,就連你也巴望著哀家一病不起,可見,當說的話都已經對皇後知無不言了吧?”
“太後抬舉奴婢了,奴婢侍奉您多年,怎麽會不了解太後的脾氣。你想讓奴婢知道的,奴婢才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若是您不想讓奴婢知道的,即便是到死,奴婢也稀裏糊塗懵然不知呢!”雅福擇了一支太後喜歡的金簪子,擱在太後鬢邊比了一比。
“奴婢知道太後喜歡這支金簪子,可太後今兒臉色不好,用鑲嵌了翡翠的簪子點綴,越發顯得臉色綠了好些,難看。倒不如配上一支羊脂白玉的,太後您可喜歡?”雅福擱下了金簪子,拾起了一支羊脂白玉的。
“哀家的事,幾時輪到你做主了?”太後雖然不悅,眼底卻噙滿了笑意:“難道說你有膽子與皇後裏應外合,給哀家灌藥不成麽?即便是有這樣的膽子,灌了一次,你還敢灌第二回麽?可別忘了,哀家是皇上嫡親的額娘,哀家母儀天下,是大清最尊貴的女人了,難道還會怕你與皇後?一個日防夜防的內賊,一個空有驅殼卻無子嗣的皇後,你們能怎麽哀家?”
雅福沒有回太後的話,隻是慢慢揚起了頭:“奴婢的姐姐早死,連屍骨都不知何處。奴婢想念姐姐的時候,便會偷偷去瞧皇上。皇上的眼睛像極了姐姐,隻看著這一雙黑漆漆的眸子,便能覺出心裏的話來。”
“你胡唚什麽?”太後猛的將鬢上的白玉簪子拔出來,狠狠將簪尾刺在雅福的腿上:“哀家幾時有過你這樣一個妹妹。憑你,也配攀附鈕鈷祿氏的門楣?”
雖然疼,可雅福連哼也沒哼一聲:“虧得是太後數日不曾進膳,否則這簪子必然刺得更深了。嘴長在奴婢臉上,奴婢想說什麽,隻由自己。太後若不喜歡聽,盡可以捂上您自己的耳朵。那耳朵可是長在您的頭上。”
她這樣一說,太後握著簪子的手便更加用力的往裏刺,眸子裏陰狠的涼意,仿佛貫穿了雅福的身子。“哀家喜歡叫你閉嘴,你變得閉嘴,這慈寧宮還輪不到你一個賤婢說話。當初哀家不殺你,便是念在你侍奉盡心的份兒上。想著反正你也查不出什麽,留在哀家身邊,總比在看不見的地方使壞好。你還真當你有幾分斤兩,以為撕破了臉皮,就能同哀家叫板了麽?”
“姐姐沒了,連侄兒也歸了太後,奴婢早已經生不如死,請太後成全了奴婢。”雅福心灰意冷,並非是鬥不過太後,而是真的滴水不漏,沒有一星半點的證據。且還有穩婆可以作證,太後當年真的誕下了一個男嬰。
自己侍奉太後多年,太後腹部也的的確確有幾條深淺不一的妊娠紋路,到底騙不了人。可皇上若真是太後的嫡子,這麽多年來,太後為何懼怕,為何不安,尤其是當皇上登基,她那種深深壓製在心底的畏懼,越發凝重,即便是藏匿的很深很深,也終究騙不了人。
猛的拔出了簪子,太後眸光一凜,又猛然朝另一處刺了下去。“哀家今天倒是想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雅福要緊了牙,依舊不願意低頭:“若是皇上知曉了此事,必然不會放過你的,太後,你已經萬千尊貴於一身了,何必不願意承認當年的事。究竟奴婢的姐姐在哪裏,你把奴婢的姐姐怎麽樣了?太後,皇上是仁君,必然會將您視作養母,滋養後宮之中,受萬千臣民尊崇。您不能這樣自私啊,這個秘密已經掩藏了三十二年了,您難道還要將它帶進棺材裏麽,太後……”
一個巴掌蓋在了雅福的臉上,太後這會兒倒是凝聚了不少力氣於掌上。“皇上隻有哀家一個額娘,哀家就是皇上嫡親的額娘。你若敢再信口雌黃,哀家就扭下你的腦袋。”
“皇上駕到……”
李玉的聲音響起,登時驚了太後一跳。“皇上,皇上不是在圍場麽?何時歸鑾了?”看一眼麵頰五指分明的雅福,太後有些慶幸,即便方才衝口而出的話不那麽冷靜,可到底沒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來。“好哇,你是故意想要激怒哀家,在皇上麵前失言是麽?哼,跟哀家跟的久了,果然有幾分心思了。”
言畢,太後猛的將還紮在雅福身上的白玉簪子拔了出來,對準自己的手臂就是一下。嫣紅的血水登時流了出來:“護駕,護駕……”她的麵容猙獰可怖,幾聲嘹亮的嘶叫之後,便是細微的挑釁之言:“哀家就是要看看,皇上如何大意滅親。親姨母,哼哼……”
“怎麽回事兒?”弘曆驚詫不已,快走了幾步,示意李玉推開內寢的門。
太後捂著自己手臂,連連後退:“皇上,您來的正及時,雅福她,她要行刺哀家。”
“皇額娘,您怎麽樣?”弘曆連忙將太後扶了起來,一臉陰鬱道:“去傳禦醫進來。”
“皇上,哀家多怕再也看不到你了,雅福她,她忤逆哀家,竟然膽敢起了殺心。皇上,哀家不想再看見她,將她扭送出慈寧宮,亂棍打死。”
“帶下去。”弘曆看了雅福一眼,連忙吩咐身邊的侍衛。
許是太後多心,怎麽瞧著,皇上竟也不像是動怒的樣子。“皇上,你……”
“皇額娘,來,兒子扶您坐下再說。有兒子在,誰也不會傷害你分毫的。”見禦醫進來弘曆沉著臉子,十分不悅道:“孫禦醫,何以這麽多副藥下去,太後的病仍然不見起色?”
孫永來看了一眼太後,連忙恭敬的對皇上道:“臣已經想了許多法子,但是太後受驚,又傷了腦子,怕是不能立時痊愈。何況太後身子孱弱,臣不敢用虎狼之藥,隻得謹慎斟酌,小心調理。雖說藥吃下去好多日了,可終究是見效慢。還望皇上恕罪。”
太後有些發懵,什麽傷著了腦子,什麽多副藥吃了下去,這究竟是再說什麽。“皇上,哀家怎麽聽不明白了,哀家不過是頭痛病發作,昏睡了三日,怎的說的好像哀家快要不久人世了一般?”
弘曆臉色一僵,少不得歎息一聲:“皇額娘,兒臣歸鑾已經五日有餘,這幾日,朕日日來伺候您喝藥,皇後也總陪在您床邊,一日兩三副的喝,也足足有十副藥了。皇額娘您沉睡之中,故而不覺得罷了。
“你說什麽?哀家隻昏睡了三日,怎的就成了五日?”太後愈發的不明起來:“皇上歸鑾五日,這怎麽可能?皇後侍奉在側……皇後……一定是皇後幹的好事。孫永來你說,皇後讓你在哀家的湯藥裏,下了什麽好東西?”
“太後,臣不敢。您的藥方子是臣開的,從配藥到熬煮都是臣親力親為的。由始至終,皇後也未曾吩咐臣往方子裏麵添加任何藥物,還望太後明察。”孫永來不住的擦拭著額上的冷汗,顫顫巍巍道:“皇上,太後許是傷的不輕,這會兒還未曾想起之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