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後的目光微微凜起殺意,這殺意透過狹長的鳳目,看上起很是令人心顫。“孫永來,當著皇上的麵兒,你務必要說清楚,哀家到底做過什麽?”
弘曆沉著眉頭,像是化不開慘淡的愁容:“皇額娘許是忘了,朕歸鑾那一日,來慈寧宮向您請安,進了內寢才發覺您錯手殺死了內侍監高翔,他渾身是血倒在您身側,而皇額娘您自己也受到了驚嚇而暈厥過去。”
“什麽?高翔死了?”太後愕然道:“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心裏的恨意慢慢蔓延開,猶如一股滾燙的火焰,纏繞住周身,從裏到外,燒的人心燙不已。
好一個富察氏,好一個中宮皇後,竟然趁著自己生病,就想來要命了。明明知道高翔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竟然趁機除掉了他,除掉倒也罷了,還讓皇帝親眼瞧見,乃是自己所為。虧得皇後想得出來,難怪孫永來說自己受傷又受驚。哼,徒手殺死一個會功夫的太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還要在病中,還要做得像是自己親手所為!
太後揉了揉腫脹的額頭,隻覺得頭暈目眩,意識卻格外的清楚,難怪雅福要說那麽多話來刺激自己。看來不是想趁著皇上來的時候,激怒自己說一些不該說的話,而就是想要自己親手刺傷她,使皇上更加相信自己的病情嚴重至極。
難怪方才皇上也看見自己傷著了手臂,卻一點也沒有動殺心……
曆經了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臨了卻是讓皇後給擺了一道。太後心裏格外不服氣,冷瞥了孫永來一眼。“皇上,哀家怎麽會突然受驚,竟然是一點也記不起來了。孫禦醫侍奉哀家多年,應該最知道哀家的身子與脾性。就請皇上替哀家問一問孫禦醫,到底何時起,哀家的病勢竟然沉重至此,連哀家也不知情了。”
這是責備的話,話裏也充滿了殺意,雖然太後的語調是平靜與憂慮的,可孫永來還是覺得胸口被巨大的石頭砸下來,又疼又重,險些窒息。可既然皇後已經拿住了自己的把柄,又保全了自己不孝子的性命,再怎麽不濟,他也不能反口了……
看了一眼皇上,孫永來恭敬的跪下,一點不敢馬虎道:“微臣自先帝在的時候起,便照顧太後的身子,太後的身子表麵上看著的確是硬朗,可實則內裏卻非常的孱弱了。先帝在時,太後攝六宮事宜,憂心過度操勞加劇,致使太後的身子更弱了。實際上,臣以為,太後應當安心靜養,鮮少再過問六宮事宜。如此便能慢慢的找補回來。”
這一番話畢,太後已經明確孫永來是給皇後收買了。言多無益,再說下去,也隻能讓皇上更加相信皇後的話。皇後要皇上看見什麽,皇上就能看見什麽,如此一來,自己哪裏還有半點兒的尊嚴可見?
“既然孫禦醫這樣說了,朕便放心了。”弘曆冷眉微蹙,慢慢道:“皇額娘,朕自歸鑾,日日都盼望著您能早些醒過來。眼見著皇額娘這會兒好多了,朕的心才稍微安寧。家國天下事,日日總有朕操勞不完的事。可這些事比起來,也不及皇額娘安康要緊。”
太後順勢握住了皇上的手:“哀家的身子,自己知道,想必休養一段時日,便能恢複了。隻是孫禦醫一人照拂哀家,怕也是累壞了他。何況哀家吃他開的這麽多年的方子,終究也是不好。”
弘曆會意,連忙道:“那兒臣便傳曹院判一同來侍奉皇額娘的身子吧,曹院判穩妥,必然藥到病除。”
“既然是皇上推薦的人,便沒有什麽不穩妥的了。”太後捂著自己的手上的手臂,澹澹道:“雅福呢,皇上預備怎麽處置她?”
“雅福是伺候皇額娘的人,自然是有皇額娘來處置。”弘曆輕描淡寫道:“皇額娘若是不喜歡她近前伺候,那朕再讓內務府擇好的。”
虛了虛鳳目,太後沉著道:“罷了,既然是久伺候哀家的人,那便由著她繼續伺候吧。也是哀家誤會了,以為她對哀家圖謀不軌,現在想想,不過是哀家刺傷了她,她想奪下哀家的簪子,才傷著哀家,不是有心的。”
心裏越恨,太後就表現的越寬容:“哀家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怎的對身邊的人這樣的疑心。皇上,皇後如同哀家當年一般,辛勞的攝六宮事物,怕也是忙中有亂,身子會不濟些。未免落得同哀家一樣的地步,倒不如皇上找幾個人幫幫她。”
“皇額娘說的極是。”弘曆很善一笑:“嫻妃細致,嘉妃恭謹,倒也是不錯的。至於純妃……”對於純妃,弘曆心裏有所保留:“純妃她似乎太想永璋有出息了。這麽小孩子,驕縱的不像樣子也就罷了,心頭也太高了些。”
太後穩穩頷首,徐徐道:“純妃門第不高,又不是最得皇上喜歡的,也難免她多了幾分心思。實則也是心裏自卑之故。永璋是皇上登基前誕下的阿哥,難免寵得多了,但實則是個聰明的孩子,好好教導著也就是了。”
稍微瞥了一眼孫永來,太後審慎的目光幽然一亮。“純妃溫婉可人,善解人意,哀家病中一直是她照料著,還讓她在哀家身邊伺候著吧。嘉妃才封妃不久,是應該跟著皇後多曆練曆練。至於嫻妃麽……哀家看她也是縝密細致的,留在哀家身邊兒倒是也好。慧貴妃幫襯著皇後,想必就沒有什麽不妥了。”
弘曆方才沒有提慧貴妃,是因為她的傷還未曾痊愈,但既然太後這麽說了,亦唯有頷首應下。“兒子謹遵皇額娘的吩咐。”
“哀家有些乏累了,皇上還著龍袍,想必是才下朝,你也會去歇著吧。”太後看一眼孫永來:“你伺候哀家敷藥吧。”
孫永來臉色平緩,鄭重道:“遵太後懿旨。”
“那兒子告退了。”弘曆寧和一笑,親密道:“皇額娘保重身子,兒子晚些時候再來請安。”
“去吧。”太後擺一擺手,眼角眉梢皆是慈愛之色。待道目送皇上退出去,她當時就有些發愣了:“陳進忠,何以你不隨著皇上下去?”
“回太後的話,慈寧宮先前侍奉的高翔歿了,皇上讓奴才頂了他的差事,留在太後身邊伺候。”陳進忠垂首道:“皇上說倘若奴才侍奉的太後不舒心,太後不喜歡奴才近前伺候,就讓奴才自己個兒去慎刑司領罰。故而奴才不敢懈怠,未有太後的吩咐,奴才不敢退下。”
沒有了高翔,倒是弄來了一個陳進忠。太後微微轉動眸子,輕輕閉上眼睛,道一聲:“你下去,有事自會吩咐你。”
“嗻。”陳進忠大喘了一口氣,從容道:“奴才告退。”
孫永來待陳進忠退下去,兀自跪著往前走了兩步:“太後的臂上看樣子不算重,應該隻是皮肉傷,讓臣為太後敷些止血消腫的藥粉,應該就沒有什麽大礙了。”
“你的藥粉,哀家如何敢用?”太後冷哼一聲:“有些傷,自可以不藥而愈。可有些傷,反反複複,時好時壞就不得不用藥。如同人心。”
“臣汲深綆短,未能替太後分憂,望太後恕罪。”孫永來看似平和,實則後脊梁已經濕透了。
太後冷哼一聲,淡然道:“從前哀家抱病,不過是想躲開後宮裏的是是非非。是真病假病,你這個做禦醫的會不知曉麽?可這一回,哀家的病來的蹊蹺,怎麽就在哀家要好好治一治後宮的人心時,頭風就發作了?哀家有沒有親手了結高翔,難道哀家會不知道麽?
這連續幾日,你們往哀家的藥裏下了多少迷魂湯,難道哀家到了這會兒還洞悉不出麽?試問一個昏昏沉沉,連站都站不穩當的病患,怎麽能夠親手了結了一個會功夫的奴才呢?即便是真要了結高翔,也不需哀家親自動手哇。更何況他還是哀家的左膀右臂,哀家手底下多少人都是經他鉗製的,你可知道?”
孫永來連連搖頭,隻道:“臣一介禦醫,哪裏會知道這麽多事情。臣隻盼著太後能安心靜養,早占勿藥。”
“就不怕哀家殺了你麽?”太後冰冷的聲音沒有一點溫度。
壯了壯膽子,孫永來怔怔道:“太後的話此刻八成是沒有用處,隻看您手臂上的傷便可知了。皇上本就以為太後驚悸過度才會刺死了身邊兒的人,倘若微臣再有什麽三長兩短,皇上必然以為太後的病情加劇,屆時恐怕更不好辦了。”
太後凜起笑意,微微用力才覺得傷處有些疼:“這便是了,什麽叫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哀家不想自己竟會有這樣一日,且還來得這樣快。當真是拜你所賜了。”
“臣不敢。還是讓臣為太後上藥吧。”孫永來畢恭畢敬的起身,轉身打開自己所帶的藥箱子。
太後看也不看他,隻緩緩道:“哀家這裏有最好的藥,孫禦醫盡可以不必拿你那些摻了東西的給哀家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