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福領著幾個水靈靈的小丫頭,親昵而恭敬的迎了慧貴妃與三阿哥覲見太後。
從宮門外到偏殿,一路上永璋都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隻在看見太後的一瞬間,他忽然滿臉笑意,喜滋滋就撲了上去,口裏還不住的喚著:“皇祖母,皇祖母……”
高淩曦自覺心中鬆快了不少,臉上的笑意便也真了幾分。“臣妾給太後請安,太後萬福。”
永璋聽聞此聲,才送卡緊緊擁著皇太後的手,也恭順的行禮:“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好好好,都快起來吧。”太後歡喜得緊,眉目之中的慈惠之色並不黯淡,反而顯得尤為清亮透徹。“哀家有好些日子沒見慧貴妃了,瞧你是瘦了些。”
撫了撫自己的臉頰,高淩曦慚愧笑道:“勞太後記掛著,臣妾心中不安。”
“哀家知道,自從上回小產傷了身子,你便一直靜養著。靜養中不便侍奉皇駕,本也無可厚非。隻是你身子才稍微好了些,皇後便又將永璋教給你來撫育,雖說是好心。可到底哀家還是怕你應接不暇……”太後撫摸著永璋的小手,笑意與唇角緩慢的拉扯蔓延。
高淩曦隱隱約約覺得,太後是想要有所動作了。畢竟從皇後振作起來開始,六宮各項事宜皆打理的井然有序,屢得皇上嘉獎,也難免太後坐不住了。自己心裏雖然也恨,但高淩曦不預備給太後當刀子使,於是低眉柔順道:“多謝太後體諒,臣妾的身子倒是不打緊了。病卻在心裏。”
“皇祖母,是孫兒不好,孫兒太頑皮,老是纏著慧娘娘要慧娘娘哄。”永璋忽然揚起小臉,來了這樣一句。
太後臉上肅和的神情自然不見,卻而代之的則是暖暖的溫和:“怎麽能怪孫兒呢。皇祖母知道你想額娘了,才纏著慧娘娘哄。你額娘也是三災八難的身子,這些天給困在鍾粹宮裏,也不知道好些了沒。”
雅福極有眼色,知道永璋在這裏好些話沒法說,便緩慢的上前一步,福身道:“太後,奴婢想著三阿哥要來請安,便讓人準備了好些精致的點心,有奶酥卷、芝麻糕、瓊葉餅、芙蓉團等等,卻不知三阿哥喜歡哪一樣。”
太後會意,欣然一笑:“這倒簡單,你領著永璋自己過去選就是了。”
“多謝皇祖母。”永璋乖巧的笑著,一點也看不出大鬧儲秀宮的折騰樣兒來。
高淩曦有些哭笑不得,卻習慣性的斂去了多餘的表情。
“方才說到心病……”太後待雅福出去,旋了話頭:“這後宮裏有誰是沒有心病的。如意的日子從來都短就如同花無百日紅一樣。你且說說,你病在何處。”
“是。”高淩曦愧疚不已,垂首低聲道:“臣妾經上次小產之事,已經不能再綿延後嗣。不能皇上開枝散葉,臣妾心中有愧,德行有失,忝居高位實在是心有不安。”
太後一早已經聽皇後回過這話,心中頓覺有些愕然。千看萬看,這後宮裏的女子千人恨不得萬麵,早就覺得自身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不想卻沒看出這慧貴妃的真心。她再不喜歡皇後,竟然也不願意為自己所用。
到底比純妃要精明陰狠,有主意得多。
此時看明白了,太後有些猶豫,那些話已然沒有必要說了。可若是不說,她這番傳召倒顯得太沒有意思。而最讓她不暢快的,則是她沒有看清楚慧貴妃的心思,卻讓慧貴妃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聽你這般說,哀家也總算放心了。”太後虛眼斂光,從容淡然:“你來之前,皇後曾經求哀家將永璋送去你宮裏撫育。哀家本是不情願的,以為你到底還年輕,又得皇上在意。哀家希望你能多陪陪皇上,別讓旁人的孩子分了自己的心思。
可皇後提起你的身子,哀家又覺著如此也好。有永璋做個伴兒,宮裏的日子便不會寂寞了。就是不知道你自己的心思如何。”
高淩曦微微有些訝異,怎麽太後不是要自己對付皇後麽?自然,她並不敢臉上表露痕跡,隻恭敬的回話:“臣妾自然是感激皇後娘娘的安排,卻也知道撫育皇嗣並不容易。不瞞太後,永璋惦記純妃至極,可因著純妃的病,臣妾也不敢允諾永璋探視。
看著幼子焦慮思念之意愈濃,臣妾自己的心裏也不好受。但太後與皇上皇後均信任臣妾,那臣妾即便是再難也得照料好永璋。至於皇上那裏,新進宮的妹妹個個如花似玉,冰雪聰明,總能多為皇上添幾個小阿哥。”
一番話說的大方得體,即表明了對皇後的感激,又表明了自己的決心。這慧貴妃三言兩語便將眼前無心固寵的困境詮釋成滿滿關懷,也當真是難為了她。
“如此甚好。”太後露出安慰的神色,寬慰道:“哀家這麽看著,皇上對皇後敬重,對嫻妃上心,對你卻是疼惜的不行。你若不爭這恩寵一時的薄寡,皇上必然更看重你。哀家生的兒子,哀家怎麽會不明白。難為你這樣懂事,哀家便放心了。”
“多謝太後教誨,臣妾必然不會讓太後失望。”高淩曦溫婉的笑著,明豔動人。
倒是太後沒有達到目的,心中微微有些涼。“方才提及新入宮的宮嬪,隻在請安時哀家見過一兩回。卻不知誰家的女兒有這麽好的福氣,能入皇上的心。”心裏不痛快,也必然不叫旁人痛快,太後不動聲色的提及了這些瑣碎事兒,正是想看看慧貴妃如何能將醋意泯於心裏。
“臣妾聽聞皇上這些日子都是由碧魯妹妹陪著,哦,也就是新冊封的碧魯答應。”高淩曦不以為意的笑道:“那可真是個冰雪聰明有純真清麗的好女子,阿瑪是京中外放的官員。”
“碧魯答應。”太後略微虛了虛眼:“哀家似乎記得,是個有些輕浮的女子。欠缺了宮嬪該有的端莊與穩重,樣貌倒是不錯。”
“太後有所不知。”高淩曦滿麵笑意,臉上也泛起了薄薄的稀紅:“正是這不穩重,才讓這位妹妹從樹上直接跌進了皇上懷裏。臣妾正好與嫻妃路過,瞧了個一清二楚呢。許是宮裏的女子都是一個規矩模子刻出來的,皇上正是看中了碧魯妹妹這一份的與眾不同吧。”
慧貴妃說的越是眉飛色舞,太後的臉色繃得越是有些緊:“也好,皇上成日裏對著折子、大臣,輕緩一下舒舒心也總歸是好的。但慧貴妃呀,你是長久伺候在聖駕之側的人,若得空,也得提點著些。別讓那些年輕不懂事兒的,壞了宮裏的規矩。”
“是。”高淩曦正了正臉色:“臣妾自當記得太後的叮嚀。”
從慈寧宮出來,高淩曦覺著貼身的衣裳都濕透了,又濕又熱的窒悶,令她有些透不過氣。“永璋,今兒你也累了,讓王喜子送你先回宮。慧娘娘去旁處探探口風,看看你額娘的病情如何了。”
這話永璋自然聽得進,咬著唇瓣點頭:“慧娘娘,永璋好像額娘,永璋聽話,你救救額娘吧。”
“必然,本宮也想你額娘了。”高淩曦說的可不是假話,有純妃在這裏礙眼,或是惹得皇後心裏不痛快,或是纏著太後分寵都是極好的。總能蓋過她的風頭去,也讓她能安心歇。可眼下該怎麽辦才好麽?
碧瀾見慧貴妃心神不定,隻將肩輿賞了三阿哥回宮,便輕輕勸道:“娘娘,這會兒日頭大,看曬傷了肌膚。不如咱們也回宮算了。純妃那裏根本就不容人瞧,有病沒有病,左不過是皇後娘娘的一句話罷了。”
“本宮無非是誆一誆永璋罷了。”高淩曦瞧著肩輿走遠了,才恢複了怨惱之色:“這一日一日的,本宮忍的太累太辛酸了。你可知,再這樣笑去,本宮的臉都要抽筋了。”
“真是難為娘娘了。”碧瀾感同身受,同時也不解:“娘娘既然不願意新晉宮嬪迷惑皇上,何不想想法子,重重治了那碧魯答應的罪。有她做例子,往後那些嫩黃瓜似的新人,就必然不敢再造次了。奴婢雖然讀書不多,可也知道曆代的寵妃都是這樣鞏固天恩的。”
“你不記得上一次的事兒了?”高淩曦仍然心有餘悸:“本宮與嫻妃瞧見了那樣不穩重的碧魯答應,可人家輕輕鬆鬆掉在皇上懷裏就什麽危機都解除了。這時候皇上更是在意她,咱們不能頂風而上。嫻妃執拗而倨傲,純妃小鳥依人,而本宮在皇上心目中究竟是個什麽樣子,尚且難說了,這口氣必得沉住了才好。”
碧瀾鄭重的點了點頭,腦子裏卻忽然閃過了蕭風的話。“那麽嫻妃呢?娘娘是否考慮與嫻妃聯手?”
“嫻妃這一陣兒太安靜了,安靜的不像是她了。”高淩曦猛然想起自己看過敬事房的記檔,皇上似乎有小半年都沒去過她的承乾宮了,不禁驚奇。“究竟是她欲擒故縱,還是皇上對她生出了什麽疑心?”
日頭曬得高淩曦眼暈頭暈,心浮氣躁:“真是顧得了頭就顧不了尾,這樣下去,本宮非心力憔悴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