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是京衛司的指揮同知,有直接麵聖的資格,半個時辰後,經過宦官通傳,他被允許踏進禦書房,見到了宋琛。
“微臣京衛司指揮同知秦遠拜見皇上。”
一進門他先規矩的行了大禮。
宋琛微微抬頭,打量了這位青年一眼,再次生出惜才之意,問道:“平身吧,今日來見朕,有何要事?”
秦遠低頭,身板卻依然挺直,他道:“微臣想同家父同赴戰場殺敵,懇請陛xià恩準!”
宋琛稍感意外,這才放下筆認真看向眼前的青年。
在幾年前的京衛司習武場,他見過青年的好武藝,前年的奪嫡之爭,青年更是為他出了不少力,秦遠有勇有謀,確實是難得的武將人才,而眼下他要削藩,正是需大力培養人手之際……
宋琛沒有直接應他所求,而是問道:“秦家單傳,就你一個兒子,你不擔心戰場會有危險嗎?”
秦遠淡然,將剛才說服父母的那一番話再度稟明。
宋琛滿意點頭,覺得這個青年可堪重用,他道:“好!朕準你所奏,可同秦將軍一同出征,朕先給你參將一職,倘若大勝凱旋,必有重賞。”
“微臣領命!”
秦遠下跪叩首後退出。
得了聖命領了軍職,青年終於鬆了口氣,待出來宮門,他想到母親的話,俊眉微斂。
羅府裏還有他的未婚妻,那個勇敢又羞澀的少女,眼看後日就要動身奔赴西北,原定的婚期必定要拖延,甚至……萬一自己若有三長兩短,恐會辜負了她。
輕歎口氣,他上馬,朝羅府而去。
因還沒有成親,照禮數,他不能直接見到羅姝,所以他先去拜見了準嶽父羅世瑧。
羅世瑧對於未來女婿到來並無意外,秦穆一去,孩子們的婚事必要推遲,女婿前來解釋賠罪合情合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秦遠竟告知了自己他也要去西北的事。
見羅世瑧怔愣,琴遠趕忙進一步解釋,將自己進宮麵聖的事也講了出來,羅世瑧意外過後,心裏也生出了理解與欣賞。
但凡有誌氣的男子,那個甘心吃父輩的老本平庸一生?他的女婿有自己的理想抱負,有報國殺敵的信心與誌向,這是一件好事,說明女兒果真沒有看錯人。
但既是戰場就必有凶險,他也為女婿深深擔憂。
秦遠麵露愧色,向羅世瑧誠懇道:“晚輩此去雖得以伸展誌向,卻要連累貴府為我等候,晚輩心中實在愧疚,還請大人改日代我向小姐轉達歉意。”
羅世瑧嗬嗬一笑,“不必改日了,也不必我來轉達,姝兒就在後院,你親自前去向她說明吧。”
秦遠一愣,“這……”
這不合禮數啊。
羅世瑧倒坦然,“你親自去說,好過我們轉達,她心中會好受很多。”
頓了頓,秦遠終於低頭,道:“是,那在下從命了。”
羅世瑧點了點頭,抬手招來一名下人,帶著秦遠去找羅姝。
其實方才秦遠進府時,羅姝就已經得了信,她跟父親一樣,以為秦遠此來是為了知會婚事延遲一事,她知道他有難處,並不怪他。但她想見見他,自從去年定下親,她就已經大門不出了,所以上一次的沈老太太壽宴她也沒能去成,算來已有半年沒有見過他了,她挺想他。
這廂少女正在閨房暗自思量該怎麽偷偷看他一眼,卻聽丫鬟來報,秦遠直接奔後院來了,說有話要告sù她,正在花廳等她。意外又驚喜,少女頓時心跳如擂鼓,無措一陣後,對著鏡子照了又照,才終於稍稍安定,抬腳邁出了房門。
花亭裏秦遠正端坐,麵前是剛上好的熱茶,他其實也有幾分猶疑,心中暗自思量著該如何向少女交代自己的決定。正想著,耳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青年抬眼,正望見身著水紅繡裙款款而來的少女。
平心而論,羅姝的確是位美人,雖及不上褚雪,卻也是京城排得上號的貴女,不然也不會引來近幾年絡繹不絕上門提親的媒人。
而秦遠對於褚雪,或是雯雯的感情,更多的是幼時積累的情誼,絕非隻因她出眾的外貌,要知道當年的雯雯隻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能有何美貌可言呢?
所以秦遠不是個以貌取人的人,所以之前心中還掛念著雯雯的時候,他從未對任何女子的外貌有過深刻的印象,但或許出於對這位即將成為妻子的少女的愧疚,這一刻,羅姝緩步向他走來的畫麵,竟然印入了腦海。
見秦遠禮貌起立,羅姝先開口,大方打了個招呼,“秦大人,許久未見,你一向可安好?”
秦遠也行了個君子之禮,道:“在下還好,不知小姐如何?”
“也好。”羅姝已來到近前,秀麗的臉龐一笑,禮貌讓座,“大人不必多禮。快請坐。”
兩人這才緩緩坐好,簡單打過招呼後,有一瞬間的沉默,羅姝臉上泛起微紅。
身為男子理應坦率大方,秦遠輕咳一聲道出此行目的,“今日在下前來,其實是向小姐與貴府請罪的……”
羅姝默默聽著,想等他說完,自己就道“不礙事的,婚期可以延遲至秦將軍班師回朝以後”之類的話語,但出乎她意料的,卻聽到了秦遠說,他自己也要上戰場,就在後日。
少女驚住了,一瞬間反應不來,抬頭怔楞的直望向對麵的青年,
秦遠看到她清澈眼眸中的訝異,心中的愧疚更深,他微微垂頭再一次道出已在父母,天子,及未來嶽丈前交代過的自己從戎的初衷,並道歉,“此事事發突然,因大軍後日就將奔赴西北,故而在下隻能現在才來告知,還望小姐原諒。”
羅姝一直默默聽著,終於回了神,這還是他頭一次跟自己講這麽長的一段話,倘若是從前,她必定羞澀欣喜,可當隨著他的話語了解了他內心的想法,再想到他即將麵臨的殘酷環境,她心內滿是不舍與心疼。
她雖是養尊處優的女子,卻也讀過書,能明白戰事的殘酷,此刻她的腦中,全是想象中描繪而出的血腥戰場,想到心上人即將遠走,心內五味雜陳,一時說不出話來。
秦遠倒還想再說點什麽,可他沒怎麽麵對過女孩子,更不知該如何安慰麵前的未婚妻。
許久,羅姝終於開口,她垂眸,輕聲道:“小女明白大人的誌向,大人一心報國,實在令小女佩服……隻是戰場暴戾刀劍無眼,還望大人此行小心,一定平安歸來。”
少女這般通情的言辭令秦遠動容,一瞬間又想到那日在茶樓中她勇敢真誠的表白,他的心一熱,說不出是愧疚還是感動。
道歉的話與緣由皆已交代清楚,畢竟還未正式成親,過久的直麵不合禮數,為避嫌,秦遠起身,欲告辭。
婚事延遲一時無可奈何,本想得見心上人一麵,她心內應是欣喜的,誰料想心上人帶來的竟是這樣一個消息,羅姝心裏不太好受,起身相送時的黯然神情更是全然泄露了心內的不舍。
才走出花廳幾步,卻見秦遠忽然轉身,立定後鄭重向她道:“在下此去安危難定,倘若我有萬一……還請小姐保重,另覓良人。”
這些話是真心,他雖會全力殺敵,但戰場是真刀真槍你死我活的比拚,他不敢保證自己能平安無虞的歸來,更不忍這樣一位單純愛慕他的少女肝腸寸斷白費青春。
可少女乍聞此言,先是怔楞,等反應過來後卻沒了剛才的羞澀矜持,羅姝秀麗的雙眸湧上水汽,堅定的望著青年,道:“我會一直等,等大人平安歸來,倘大人真有萬一,我羅姝終身不嫁,為你守節!”
說完,再不等眼前人的反應,快步回了閨房。
眼淚已經流出,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哭啼的醜樣子,所以一定要避開他。希望他將來若能在戰場上想到自己,會是自己堅強的一麵。
兩天後,久違的秦家軍重新整裝,秦穆秦遠父子雙雙上陣,由京城出發,一路急行二十多天,終於到達西北戰場。
~~
將士在外浴血,君王在內勤政,一連一個月,宋琛尤其忙碌,不僅晚飯不在裕芙宮用了,有時忙到太晚,他也不再去打擾褚雪母女,就自己在勤政殿歇了。褚雪想念夫君,樂兒也想念父皇,但褚雪明白他在忙正事,就沒有打擾他,而是默默在自己宮裏待著,時常做些點心補湯差富貴送去。
這天,宋琛終於得了些空,趕在晚飯前回了裕芙宮。
樂兒還有幾天就滿周歲,不僅會走路,也已懂了不少事,乍一聽見殿門外宮人的通傳,比娘親反應的還快,小跑一樣就趕去了門口迎接父皇。
宋琛一把抱起撲過來的小人兒,先香了一口,再朝殿內望去,正看見笑意盈盈的褚雪向他行禮。
“平身吧。”他柔聲道,領著人就來到了飯桌前。
看見了自己愛吃的魚肉粥,小樂兒伸手指給父皇看,“粥,粥。”
小丫頭已經牙牙學語,會了好多詞,宋琛聽著女兒稚嫩清澈的聲音,心情極好,問道:“樂兒喜歡吃粥嗎?”
小人兒堅定點頭。
褚雪笑了,手伸向女兒,“樂兒,到母妃這裏來吃飯。”
樂兒喜歡父皇,想讓父皇多抱一會,又想到娘親懷裏吃粥,就一會看看父皇,一會看看娘親,顯得很是猶豫,宋琛和褚雪誰都沒有作聲,等著看小人兒自己的選擇。
猶豫了一會,小人兒終於做了決定,小胳膊伸向娘親,道:“娘。”
褚雪笑著接過,得意的望了一眼宋琛。
就見他挑眉,問道:“樂兒不喜歡朕嗎,為何隻叫你不叫朕?”
褚雪撲哧一笑,忙替樂兒解釋,“皇上快別冤枉樂兒了,‘娘’就一個字,好叫啊!‘父皇”可要兩個字,她才這麽點兒,確實有點難呢!”
宋琛不以為然,吩咐道:“那就先教她叫‘爹’,這個字都能快一些吧?”
褚雪一頓,道:“那不合禮數,臣妾可不敢。”
“私下裏先叫叫也無妨。”他微微俯身,對著眼巴巴望著魚肉粥的樂兒道:“樂兒,叫一聲爹。”
可小樂兒眼裏隻有那碗香香的魚肉粥,連父皇說的是什麽,都不知道了。
在宋琛熱烈盼望的眼光中,小人兒憋出響亮的一個字。
“粥!”
頓時樂壞了滿殿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