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六零章】南下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674

孫休答允了淩艾的請求,此事自然叫餘墨痕放心了些。

但孫休畢竟是太醫院的醫官,帝都的達官貴人們絕不會輕易放他到南方去。他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加緊治療餘墨痕的眼睛,並盡力備齊餘墨痕一行人能夠用到的藥材和方子。

餘墨痕請個大夫的計劃落空,心裏卻也覺得並無什麽大礙。

她生出這個念頭,全然是因為方才與孫休一番談論,叫她覺得自己對於與玄女教對陣的環境沒什麽把握。但從前元孟秋翻山越嶺闖蕩西涼時,單憑他自己一人,便尋得了此次南行所需的大部分資料;早先和元憑之一起深入哀葛周邊群山中勘探的一夥兒兵士,也不過帶著兩個軍醫。這些人能夠做到的事情,餘墨痕未必不能。

何況,餘墨痕此番也並非孤身一人南行。她首先可以靠自己,其次有偃甲傍身,再者或可求援於元憑之和顏錚,此外背後還有鎮南軍。縱然缺乏地利,但配合得當的情況下,平一個玄女教,或許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

餘墨痕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平白冒出這諸多顧慮,完全是因為從前吃過玄女教的虧,伴著求生的本能而生的恐懼在作祟;真到了戰場上,死者恐怕比重傷者還多些,帶一個專治疑難雜症的“名醫”去,又能有什麽用?

出發的日子很快到來。餘墨痕的眼睛還沒有完全好利索,看人還是個虛影,但總比看不見要好上太多。孫休說她再有三五日便能徹底恢複,餘墨痕心裏卻保留了一個“萬一”。她的人生畢竟出過太多岔子,萬一恢複的過程中出了什麽問題,一雙眼睛卡在這麽一個半瞎不瞎的狀態,餘墨痕照樣得好好活著。

所以她這些日子非但沒有歇下來靜養,反而瘋了似的給自己加訓,不論是操縱重甲,還是搭弓放箭,種種技藝,樣樣都練得跟從前眼睛好用時沒什麽差距。此外她心裏總算多了點別的事,還記著衡兒可能是頭一次離開江山船的庇護,因此得了間歇便去找衡兒。餘墨痕不好意思再麻煩淩艾,也無法強迫自己去找顏錚幫忙,隻能硬著頭皮,跟衡兒兩個全憑雙手互相比劃,溝通得竟然也越發順暢起來。

離開機樞院的時候,因為衡兒不會騎馬,顏錚便帶著衡兒共乘一騎,卻仍照舊縱馬當先,餘墨痕則緊隨其後。元憑之悠悠跟上,笑道,“你們仨這是撒歡跑馬呢?士氣這般高漲,倒是不錯。”

餘墨痕一愣,回頭看見兵部派來的一隊軍士已被甩了老遠,連忙將韁繩一拉,將速度放慢些,才道,“不好意思,我怕掉隊。”

“不會。軍士們跟不上你,是他們掉隊。我見你們心情不錯,跟上來看看罷了。”元憑之擺擺手,笑了笑,“顏錚少年意氣,一向如此;但在戰場上總算沉穩得多。”

餘墨痕點點頭,道,“顏錚長槍在握的時候,一腔銳意當真是擋不住的。”

元憑之卻道,“你跟顏錚風格不同,低調隱忍,卻厚積薄發,一樣是良才。”

元憑之隨意誇餘墨痕兩句的工夫,顏錚已抵達了目的地,勒馬停在了泛日鳶附近。南行畢竟是件大事,又有元憑之和顏錚這樣的人物在側,調用泛日鳶也是必然的事情。

然而餘墨痕就著一雙不太好使的招子打量一番,便道,“是我看走了眼麽?今日這架泛日鳶,似乎有些不同。”

顏錚看見他倆過來,原本已經轉身登上了梯板。然而他聽見這話,又回過頭道,“你眼睛好了?”

這麽近的距離,餘墨痕仍舊連他眉眼也看不清。但她自己覺得恢複到這個程度已然不錯,於是隨便點了點頭,道,“能看個大概。”

顏錚似乎頗為懷疑地打量了餘墨痕一圈,卻還是什麽都沒有說,一轉身,大踏步進艙室裏去了。衡兒原本站在他身邊等著,見他突然離去,愣了一下,連忙跟著一起進去了。

餘墨痕如何遲鈍,也看出來顏錚今日有些不對頭了;然而她最近以來跟顏錚的相處始終有點尷尬;尷尬多了,反而習以為常,便隨顏錚去了。

元憑之在一旁道,“機樞院前幾個月調整了泛日鳶的結構。”

餘墨痕一聽便明白,這該是她在嘉沅江上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元憑之又道,“新的泛日鳶速度更快,起落更穩。從前飛到哀葛,大約需要三日,如今隻用一日了。”

餘墨痕不由歎服,“技術的更新,實在遠超常人的想象。我不過離開一段時間,便錯過了這麽多進步。”

元憑之笑道,“你隻是並未主攻飛行偃甲罷了。你所改進的玄天赤日,一樣叫機樞院的諸位前輩吃了一驚。”

說話之間,二人也先後進入了艙室。泛日鳶果然處處都透著些新鮮的氣息,連艙室內部的空間都大了許多。顏錚已經坐在舷窗邊上,蹺著腳發呆,衡兒則乖乖地呆在一邊。餘墨痕眯著眼睛打量了半天才連蒙帶猜地看出來,衡兒手裏居然捧著一本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書,可能是顏錚給他的——泛日鳶上總少不了顏錚的家將。

元憑之走到哪裏都自有一副從容氣度,進了艙室也不坐下,第一件事卻是四處走動與人閑聊攀談,操縱泛日鳶的甲兵,兵部派來的軍士,一個沒拉下。餘墨痕聽得一呆,她從前也不是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但做起來可要勉強得多,從來不似元憑之這般行雲流水;何況,她現在雖然逐漸練就了一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在元憑之麵前依然常常漏出呆愣的本相。她隻覺得自己若是上前去,怕是依然隻有添亂的份兒。

餘墨痕想了一想,還是抬腳向著顏錚的方向走過去。這兩年相處下來,餘墨痕極少在顏錚身邊感受到這般茫然失落的氣息,她心下略有些不忍,便打算上前與他搭句話;不成想注意力稍有不集中,腳下便是一絆。她仗著肢體反應極快,並未摔倒,隻是迅速收回一小步,穩穩站好,才坐過去,一邊道,“見笑了。”

“你沒好周全吧。”顏錚總算再度開了口,語氣略有點悶,“你先前看不見的時候,走路的時候有些小動作,現在也是一樣。”

他平日也是個灑拓不羈的人,在餘墨痕這裏,卻仿佛對所有的細節都了如指掌。餘墨痕隻好苦笑道,“瞞不過你。”

“不行就別逞強。”顏錚言語裏一分慍怒,兩分擔憂,“晚去幾日也並不會如何。半瞎不瞎地還非要一起來,你上趕著去送死嗎?”

餘墨痕這才領會過來,顏錚今日的奇怪情緒,或許與她向淩竟丞請纓,決定按期南行有關。她心下暗暗歎了口氣。先前元憑之知道此事的時候,可全然是一副支持態度;即便是陸諶那樣對門生關愛有加的師範,問明了此事確實是餘墨痕自己的意願,便也隨她去了。顏錚這又是置的哪門子氣?

餘墨痕心裏覺得此事當真糾結的很,憋在心裏也不是,拿出來說更不妥。她一時想不出個合適主意,隻好暫且將顏錚那些奇怪的表現再度丟在一邊,強行想了個或許能夠談論的話題,便道,“我問你一件事。”她這話甫一出口,又覺得自己的語氣過於嚴肅,聽起來頗有些可疑,連忙找補道,“關於淩艾的。”

顏錚似乎呆了一下,才道,“你問。”

餘墨痕就道,“淩艾要成親了。這事你知道嗎?”她知道自己所說的是一句廢話。顏錚畢竟是世家之後,聯姻之類的瑣碎事情,他必定有許多耳聞的機會。

顏錚卻道,“此事恐怕隻有你不知道。淩艾沒跟你說吧?你怎麽聽說了?”

餘墨痕一愣,想起來淩艾當時的反應,越發覺得有些不對。她便如實道,“是太醫院那位孫大人提起來的。”

“淩艾不肯告訴你,想必是因為她母親。”顏錚道,“她要嫁的,是大理寺少卿。”

餘墨痕心頭一跳,“刑部?”

顏錚點了點頭,“淩夫人惹出了多大的麻煩,你我都清楚。”他說起這些事,隻有一副陳述事實的腔調,語氣裏並無什麽特別的情緒,“最終能給保下來,孫家、淩家都出了相當大的力氣,淩艾這門親事,很可能也起了不少作用。”

餘墨痕先前隻知道公主和親的事情,並不知道帝都的達官貴人之間,行事居然也是同一套邏輯。她聽著便覺得有些頭大,“所以,淩艾就是為了此事,便草草嫁人了?”淩艾擇了這樣一位夫婿,想必也費了不少心思;可是就此嫁給一個隻在宴席上見過的男子,又怎麽不算潦草?

“不是。這事之前就有了眉目。”顏錚道,“淩大人在朝中壓力頗大,總需要一點支持。我聽說淩艾原本是打算嫁給現在那位戶部侍郎的兒子,隻是最花錢的機樞院與為帝國管錢的官吏成了親戚,此事怕是會叫皇上龍顏不悅。她有心避嫌,才選了如今這位。”

餘墨痕也認為,以淩艾的條件,她想嫁誰都不是問題。可是她挑選夫婿的時候所考量的種種條件,與買賣交易又有什麽區別?餘墨痕心下很為淩艾不平。

她的表情大概泄露了幾分心思,顏錚就道,“淩艾不願跟你說這些,果然是情有可原。她總說你能力出色,行事卻總有些天真,或許不想沾染這些暗藏款曲的事情。”顏錚悠悠地歎了口氣,又道,“其實也沒什麽不妥的,都是她自己的決定。”

餘墨痕心下愈發不忍。淩艾自己做下的決定,又有哪一次是與她自身有關?這樣一位出色的小姐,活在世上,隻是為了替她父親提供支持的嗎?

她沉默一會兒的工夫,元憑之早已經溜溜達達地走了過來。他大約聽到了幾句,判斷出餘墨痕和顏錚所說的是什麽事,便插口道,“每個人的願望是不同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能得其一,已經很不容易。”他說話之間,似乎看了餘墨痕一眼,“認命與不認命,都需要勇氣和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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