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五零章】托孤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560

餘墨痕覺得有些不對。

照淩艾所說的這些,阿滿那封信看上去平鋪直敘,實則潛藏了許多足以推波助瀾的信息。阿滿必定知道這封信會過許多人的眼,其中或許不乏對江山船千般提防之輩。在這樣一封信裏,阿滿又怎麽會明說將某事托付於人?

淩艾就道,“她信中陳述各人罪狀的時候,提到了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

餘墨痕心下立刻閃現出衡兒的身影。那孩子之前跟阿滿關在同一間囚室裏,也不知現在移交給了刑部,還是依然留在機樞院。

淩艾顯然捕捉到了餘墨痕臉上的表情,“你有印象?”

餘墨痕點了點頭。她不知阿滿信上究竟是如何說的,擔心對不上,便含糊道,“看見過。”

淩艾便繼續道,“照何滿所述,這孩子是她半個徒弟,半個仆從,平日裏跟在她身邊,學到的東西未必比你聽來的少。”

餘墨痕知道了,這一筆,必定是想要給機樞院一個留下衡兒的理由。

淩艾又道,“隻是這孩子也實在可憐,他是阿滿十年前開始籌謀千歲金一事的時候,從嘉沅江邊偷回來的。”

餘墨痕並無什麽特別的反應,仍然隻是點頭,示意在聽。

她記得清楚,第一次見到阿滿的時候,阿滿明明說衡兒是弋氏兄妹的親戚。且不論究竟哪種說法才是事實,阿滿信中關於衡兒的敘述,未免太詳細了些。

然而也正是這個啞孩子,不僅得了阿滿的親傳,而且曾經幫著餘墨痕救下過所有的俘虜。餘墨痕每每想起他,便覺得又可憐又可敬。她心裏明白,自己是有些偏向於保下這個孩子的。因此盡管疑點重重,她也沒有開口質疑。

“這個孩子叫做裔衡。”淩艾說完這句,突然停住了。

餘墨痕額角一跳,擔心淩艾是從自己臉上看出了什麽來;她便小心試探道,“江山九姓之中,似乎有一家姓‘弋’。難不成,阿滿對外聲稱,這孩子是弋家的人?”

淩艾似乎愣了一下,卻笑道,“猜得不錯。何滿信上的確是這樣說的。”

餘墨痕居然蒙對,嘴角不由勾起一點微不可察的笑意。她心道,阿滿果然把此事圓了過去。但倘若衡兒當真是弋家的孩子,即便她這樣編排,其他的俘虜未必不會說漏嘴。衡兒又沒辦法為自己爭辯,處境很是被動。餘墨痕想了想,就道,“她這樣偷梁換柱,江山船上的人不會生疑麽?”

淩艾就道,“至於她究竟是怎麽掩蓋過去的,信上並沒有提。其實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淩艾顯然不太關心阿滿究竟怎麽給衡兒編了個身世。她頓了一頓,突然道,“你知道裔衝嗎?”

餘墨痕茫然地搖搖頭。

淩艾就道,“是老元將軍——也就是憑之的父親從前的門生,也是他的忠實擁躉。老元將軍離開機樞院的時候,裔衝心中不平,也一同走了。”

餘墨痕的心情頓時就有些複雜了。她沒想到此事居然還跟元孟秋有關。隻是按她之前所見,元孟秋和徐夫子流落到哀葛的時候,扮作一對主仆,他們家中並沒有其他人。這個裔衝又是怎麽回事?

淩艾接道,“我聽我父親提起過,裔衝是個平民出身,當時又剛剛升上偃師不久,雖然是個好苗子,官職也高不到哪裏去。他一定要走,機樞院也沒有興趣多做挽留。隻是這人實在魯莽了些。”淩艾歎道,“做過偃師的人,平日裏接觸的都是大齊帝國最要緊的技術,哪兒能隨隨便便就失蹤呢?這人走後不久,居然不知為了什麽緣故,從老元將軍身邊離開了,誰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餘墨痕聽著這些舊事,心裏有些不解,便插口道,“老元將軍當年不也……‘隨隨便便失蹤’了麽?”

淩艾苦笑了一下,就道,“他隱姓埋名,為的恐怕是從前被機樞院除名的屈辱。他的行蹤卻並沒有特意隱瞞過。機樞院中許多人與他交好,尤其是錦娘,想要找老元將軍幫忙的時候,便能請來。”此事畢竟涉及到餘墨痕心裏的一個死結,淩艾提了一句,便揭過去了,“我的意思是,老元將軍是從未真正意義上‘失蹤’過的。”

餘墨痕略一頷首,便不說話了。

她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淩艾又道,“十年前,刑部終於追蹤到了裔衝的下落,就在嘉沅江邊一處荒村裏。”

餘墨痕脫口道,“裔衡是裔衝的後人?”

淩艾就道,“這個裔衝,比憑之大上十餘歲。照年齡來推算,裔衡應該是他的兒子。”

餘墨痕頓時覺得有些微妙。

如果衡兒真是這樣一個出身,或者旁人認為他身世如此,那麽對於衡兒而言,偃甲之學便是家族傳承。即便裔衝從未教導過衡兒,但阿滿所說的那個教她偃甲之學的師父,卻很有可能就是裔衝。這樣一來,衡兒所學過的種種知識,便有了一個格外光明正大的來路。機樞院原本就需要江山船上的技術,對於這樣一個孩子,一定會出力保下的。

餘墨痕心底很為衡兒高興,麵上卻不好露出來。她連忙轉移話題道,“那個裔衝,後來怎麽樣了?”

“死了。”淩艾言簡意賅,“裔衝當年的行為,相當於是叛逃,按律當斬。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在那荒村裏娶的妻子,不過是個目不識丁的村婦。這女子沒從裔衝手裏學到一星半點偃甲之學,卻也因此保住了性命,之後不久便改嫁了。”她略一停頓,又道,“隻是,當年負責此案的人並未發現裔衝留有子嗣,那村婦也沒有提。想來,當時裔衡已經被何滿拐走了。”

餘墨痕心下不由唏噓。衡兒的天賦顯然極高,命途卻實在多舛了些。倘若他當真是裔衝的兒子,當年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跟著大字不識的母親嫁入旁人家中,從此恐怕便與偃甲之學無緣。他幼時被阿滿偷到江山船上,或許是一種幸運。

餘墨痕沉默片刻,就道,“淩大人必定已經看過阿滿的信。他打算將這孩子怎麽辦?”

淩艾笑了笑,道,“我父親正在考他。”

餘墨痕聽得這話,便知衡兒當真無礙。她不由一哂,又道,“可是,這個裔衡是不會說話的。這得是怎麽個考法?”

“你之前不是把跟何滿學來的東西都錄下來了嗎?”淩艾解釋道,“我父親說他隨便挑幾頁,中間留空,那孩子若是能填寫完整,我父親便打算將他留在機樞院。”

餘墨痕的臉色立刻就有點尷尬。

她那時心神極亂,也沒想到淩竟丞居然這麽快就親自查看了這些手稿,因此便將那些與玄天熾日有關的內容一齊夾了進去,一並交給了淩艾。那近二十頁若是被淩竟丞發現,餘墨痕心道,她怕是又要費一番功夫解釋。

不僅如此,前邊的內容倒是還好,衡兒看了,也必定明白餘墨痕所論述的是什麽。可是她那最後幾頁當真寫得亂七八糟。其中有些記號,即便是她自己去看,恐怕也要前前後後分析一遍,才能想起來究竟是個什麽意思。淩竟丞倘若挑了這幾頁去考衡兒,衡兒豈不是要被她給坑慘了?

淩艾在邊上問道,“你怎麽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餘墨痕心裏著急,她這會兒又看不見,幫不上什麽忙,隻好照實跟淩艾說了。

淩艾眼裏露出幾分驚訝之色,道,“你當真打算改裝玄天熾日?”

餘墨痕紅著臉,低聲道,“隻是個設想。”

淩艾想了一會兒,就道,“倒也無妨。同一個功能,其實有很多技術可以實現。你所推測的玄天熾日,未必就是真正的玄天熾日,我父親應當能看出來其中的區別,也應該不會疑心玄天熾日的設計圖外流。”她頓了一頓,又道,“你反正跟我父親提過此事,我這幾日再替你跟他解釋一番,別叫他對你生疑;之後他若是問起,你便把自己的想法照實說了吧。”淩艾說著,又讚許地看了餘墨痕一眼,“其實這些也沒什麽重要的。你若是真能改進玄天熾日的消耗問題,這對機樞院來說,可是件大事。”

餘墨痕連忙謝過。她心裏其實很想盡快把新的玄天熾日作出來,可是她如今眼睛不方便,她自己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先跟淩竟丞說清楚緣由,反倒重要得多。淩艾又道,“至於你沒有完成的那幾頁嘛……我父親畢竟也是個偃師。即便他對江山船上的技術不很了解,但你若是當真鬼畫符,他也一定能看出來的,應該不會拿那幾頁去為難裔衡。”她頓了一下,又道,“隻是倘若我父親真發現那最後幾頁過於敷衍,恐怕會生氣的。他或許會問起來,你可得先想好說辭。”

餘墨痕連忙點頭。當務之急還是衡兒的事,至於她自己,反正已被淩竟丞罵過幾次了,再多一回倒也沒什麽。她又道,“之後再怎麽處置裔衡,淩大人可是已有了打算?”她自己沾了元憑之的光,得以從預備役做起,衡兒的處境,卻顯然比她要難得多。

淩艾就道,“那畢竟是個不能開口的孩子,身世上又有些不甚清白的地方。所以倘若他能夠過關,機樞院給他的職位也不會很高,或許比預備役還要低些。但真正有本事的人,想來是不會被先天的不足限製住的。”

餘墨痕略一點頭,作理解狀,“淩大人這樣處理,已經很寬厚了。”

淩艾略一遲疑,又道,“其實我父親想讓裔衡跟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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