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五一章】去向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5667

“跟著我?”餘墨痕愣了一下,苦笑道,“我還隻是個預備役,能照管好自己就不錯了。”她一方麵是當真擔心自己辜負了阿滿以死托孤的良苦用心,一方麵也有些疑慮,深恐淩竟丞是在用此事試她。

她心裏明白,自己但凡跟江山船有一點牽扯,那麽她為江山船上那些技術所做的所有辯護,都會顯得可疑。

餘墨痕想到這裏,越發明白元憑之的難處了。倘若江山船的命運能夠改變,他和柴靜流所要麵對的難題,當然會容易解決得多。可是正因為元憑之選擇了柴靜流,他每一句與江山船有關的話,每一次涉及到江山船的行動,便需要格外小心。

不過,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仍然選擇把當時困在帝都無法動彈的餘墨痕請上江山船……餘墨痕心裏不由動容。

淩艾輕輕一笑,把餘墨痕那已經飛得不著邊際的心緒拉了回來,“我說真的,你要成為偃師,也不過是一道卒業式的事。況且你如今也算立了功,直接攫升上去也是有可能的。”她微微正了正音調,接道,“我父親的意思是,想讓裔衡跟著你,一起到南荒去。”

餘墨痕腹誹道,淩竟丞這心實在是忒大了。她雙目失明,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恢複,淩竟丞一定已經知道了,可是他卻不僅要照之前的安排派她到南荒去,而且還要她帶著個小朋友。

餘墨痕苦笑一下,就問道,“淩大人是希望,讓裔衡過段日子跟著我去海邊,還是讓他直接跟著我去平玄女教?”

淩艾答道,“先去處理玄女教的事。之後倘若順利,裔衡也還活著,便讓他跟著你一道到海邊去。”

餘墨痕越發無奈,“淩大人可是認真的?裔衡可還是個孩子。”

淩竟丞是上司,也是前輩。他的安排,餘墨痕並沒有太多反駁的餘地;況且,在這些俘虜的事情上,淩竟丞已經作出了許多讓步,餘墨痕也不想再忤逆他。

隻是她終究有些不忍心。她吃過玄女教的虧,知道那是多麽麻煩的敵人。若是先前還好說——元憑之和顏錚兩人身經百戰,經驗充足,應該不會有問題;餘墨痕好歹在機樞院訓練了兩年,大概也能夠應付。可是現在她失去了視覺,倘若到時還不能恢複,便相當於是喪失了一大半戰鬥力,真要遇上什麽事,很難保證不變成個累贅,自己心裏都沒底。

衡兒就更不用提了,一個約莫隻有十歲的孩子,那般羸弱,連千機弩都不一定能舉起來。他跟著一起去,別說派不上用場,連自保都不一定能做到。

“機樞院雖然有意廣納賢才,但每年投考預備役的人多之又多,就這樣收下一個來路不太正的裔衡,總顯得有失公允。”淩艾解釋道,“所以我父親想試試他,看他在相對惡劣的環境下,是否能夠派上用場。他畢竟身世上比旁人複雜些,這樣的人若想得到安穩的生活,總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代價。”淩艾是個親善的人,此刻的語氣卻平淡得透著點冷,“況且他不小了,已經十三歲了。我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已經在東夷的戰場上跑過四五個來回了。”

餘墨痕頓時有點驚訝。她知道淩艾很小就被淩竟丞押上戰場的事,倒也不奇怪;隻是衡兒看上去格外瘦小些,比餘墨痕還要矮上兩個頭。這樣一個孩子,說是十歲已經很勉強,居然已經十三了?

淩艾看懂她神色,便道,“你莫要忘了,他是在江山船上長大的。可能是與外界往來有限的緣故,許多物資有所不足,江山船上的孩子小時候大多有些營養不良,長大之後,個頭通常也比旁人矮小些。可是時代已經變了,”她說話之間,有意無意地掃了餘墨痕一眼,“在獲得偃甲支持的情況下,有些身體纖弱的人,也一樣能夠成為優秀的偃師。”

餘墨痕也算與江山船打過不少交道,知道淩艾所言不虛。她聽淩艾的語氣,便明白了此事已成定局,裔衡是一定要到南方去的。餘墨痕甚至猜測,出發的時候,淩竟丞有可能還會派一個人盯著裔衡。機樞院現下算是保下了這孩子,卻也對他警惕的很。但凡裔衡有什麽問題,在南方處理掉,也比在帝都解決要方便得多。

“既然如此,”餘墨痕略一頷首,道,“我也隻好從命了。”

“那便好。”淩艾傳完了她父親的話,語氣放鬆了不少,“我雖然尚不清楚你所中的毒究竟是什麽,但你的症狀我已經清楚了,而且也知道了那毒蟲所在的地理位置,也算有些線索。這幾日,我便請我母親娘家的人一起幫忙查一查,應該不需要太久便能配出藥來。你且放心。”淩艾想了想,又道,“之前是不是忘了跟你說?這地方是機樞院為那些興趣過於濃烈、日日留在機樞院折騰的人準備的一間休息室。隻是近些年來大家越來越懶,各自家裏也有車馬,往返都方便,也就沒有人再使用此處了。你原先那間屋子太悶,不適合病人恢複,這間屋子你先用著吧,安心休息便是。”

餘墨痕心裏一動,心道自己的地位果然有了些微妙的變化。先前陸諶想盡法子才挪了一間禁閉室給她住,現在居然隨隨便便就有一間不錯的屋子能撥給她。

淩艾的話聽來也還算樂觀,餘墨痕不由一笑,道,“有勞了。”她遲疑了一下,又問道,“你母親還好嗎?”她跟玄女教從前交鋒的時候,完完全全和淩夫人站在對立麵,可是說來也奇怪。提起淩夫人,餘墨痕心裏並沒有害怕或者厭惡,反而有一種牽念,長久地潛伏於心底,輕易不露出痕跡,她自己卻很清楚這種感覺的存在。

餘墨痕也不太明白這是為了什麽。或許是因為她從前所中的幻象裏,淩夫人的形象與她自己母親的身影曾經重合;也可能是淩夫人代表著世上另一種苦命的女子,一種人生遭逢種種不幸、自身行為難以簡單地定以善惡、卻也的的確確盡力抗爭過的人。

“我父母雙方的家族,都能為我母親提供一定的庇護。但是出了這麽嚴重的事情,她總要承擔一些責任。”淩艾說起這些事,語氣裏竟盡是坦然,“她此刻被軟禁在一個地方,雖然行動受到種種限製,但總算活著,也沒有什麽憂懼。我想,對於她來說,這該是一個不錯的處境。”

餘墨痕心裏有些唏噓。

同樣是公然與大齊帝國作對,阿滿必須赴死,而淩夫人卻仍然好好活著,她如今的生活,甚至很可能比許多門第不甚高的貴婦過得還好些。這全然不同的命運,或許是淩夫人的運氣,更多的是許多人一同努力的結果。

可是淩夫人自己所期盼的,也是這樣一個結局嗎?仿佛自元孟秋過世後,淩夫人便在為自己的人生尋找一個合適的墳墓,可是她那樣的人,或許寧願做一隻夜梟,在玄女教攪起的漩渦中力竭而死,也不願意重新做回富貴人家的籠中鳥,收斂羽翼,就此終老吧。

餘墨痕想到自己之後還有一場跟玄女教之間的硬仗要打,便也沒有多做評論,最終隻是點了點頭。至於淩艾會將此理解為餘墨痕隻是示意她知道了,還是以為餘墨痕也讚同這是個不錯的結局,則完全憑淩艾自己的想法了。

“行了,你的眼睛我已經看過了,我父親的話,我也帶到了。我這就回去了。”淩艾站起身,扶著餘墨痕重新躺回去,“你先好好休息。之後再有什麽事,我會來轉告你的。”

餘墨痕謝過她,又道,“方才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可是衍芬堂的人?”她說著便覺得自己這話問得突然,又補充道,“我想也是的,你先前跟我說那封信的事……或許也該有其他的蘭台秘書在旁邊作見證,才合機樞院的規矩。”

淩艾一愣,不置可否,隻道,“你聽到了?”

餘墨痕點點頭,“你先前說會替我配藥之後,這人便離開了。他身手不錯,出門的時候幾乎沒有聲音。可是周遭的空氣是會發生變化的,尤其看不見的人,對這些變化會更加敏感。”餘墨痕說著便是一笑,“你看,其實眼睛不好用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適應得還不錯。”

“果然厲害。”淩艾稱讚她一句,又笑道,“真要說規矩,我看你恐怕是整個機樞院最守規矩的人了。說起來,你跟那人也算想到一處去了——那人的原話,正是希望我說他是個蘭台秘書。可是衍芬堂的蘭台秘書幾乎不用親自上戰場去,換個說法,這就是整個機樞院身手最差的一批人。”她如此調笑的時候,顯然沒有把自己算在內,“我若是當真這樣解釋,整個衍芬堂可能都會害臊。”

餘墨痕歎了口氣。

她大概猜出來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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