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三八章】押送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862

機樞院畢竟是偃甲之學最高學府,從機樞卿到預備役,拿的都是朝廷的俸祿,諸多規矩,自然並不比別處少些。

隻是機樞院中大多是權貴之後,最底層的預備役中,也不乏高官之子。比如顏錚就是其中之一。就算他本人不是這般出色,仗著顏家的麵子,機樞院的偃師也要對他三分恭敬。

輩分、權勢、職務,種種排序方式混在一處,機樞院自己的規矩反倒要先禮讓了。這些規矩早些年可能還有用,如今卻恐怕沒多少人在乎了。

甚至就連淩竟丞這位機樞卿,也不一定能記得住。每到需要考核預備役、提拔掩飾這類不得不走一些形式的時刻,他都得把那厚厚一本規矩調出來,臨時查一查該當如何。淩艾私下裏拿這事取笑過她父親好幾次了。

餘墨痕自然也沒那個心思去記一套已然失了勢的規矩。但她先前還在機樞院的時候,一直關注著預備役的最終考核,所以也大概知道,順利通過卒業式、成為在役偃師的人,會得到一身昭示身份的輕甲。顏錚今日所著,正是那一身意義大於實用的甲胄。

餘墨痕這會兒才想起來,卒業式的時間早就過了。

她從前心心念念想拿個不錯的名次,然而後來已經有了太多的事情來驗證她的實力,卒業式本身便不那麽重要了,再加上她的人生一如既往地充滿了坎坷,種種憂慮之下,這件事就被忽略過去了。

“你是頭名吧。”餘墨痕笑了笑。

這個結果是不需要猜的。她最初進入機樞院的時候,占據榜首的永遠是顏錚和淩艾,她那時覺得這兩個人應該不相上下,後來卻看出了些端倪。淩艾縱然有諸多本事,她和顏錚的才能卻並不在同一個方向。機樞院的考核大多偏向於軍武,在這方麵,淩艾缺的不是身手,而是一顆慷慨對敵的心。

“……你倒是心細。”顏錚恐怕也才想到這回事。他並沒有否認頭名一事,臉上卻一點喜色也無。他看著餘墨痕搖了搖頭,眼裏竟多了一層惋惜之色,“倘若沒有長公主那回事,這一屆的頭名,本該是你的。”

“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擔心拿不到呢。”餘墨痕隨口打了個哈哈,“幸好沒參加。”

她是真的已經不太在乎這個了。兩年時間,她取得的進步連自己都有些驚訝。縱然她長期在外奔波,後來也屢屢錯過預備役的各種考核,但自身的實力如何,她心裏也還有數。一個人到了真正自信的時候,從前苦求的種種印證,便都不再重要了。

她臉上那種放鬆的笑容還未完全綻開,顏錚忽然道,“你從前不是與淩夫人打賭,說要拿卒業式的成績,與她做個見證?”

餘墨痕:“……”她倒是把這事忘了。她努力在自己腦中搜刮了一番,依稀覺得自己也不算完全違背了當日的約定。以她如今的本事,機樞院的男兒漢,或許當真沒有幾個能勝過她。

況且,輸贏又有什麽意義呢?她心中所求,並非是女子或男子任何一方取得壓倒性的勝利;她真正想要證明的是,身為女子,身為寒門,一樣可以成為有本事的人。

她笑了笑,就道,“淩夫人如何了?”

“沒有音訊。不過我出發之前見到淩艾,她看起來心情不錯,她母親應該也沒什麽大礙。”顏錚不甚上心地交代了幾句,就道,“反正,帝都那邊的事情,還是等回去了再說吧。”

他臉上鬱色未消,又顯出些許倦意。餘墨痕很少見他這樣,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好隨他去了。

蒸汽銅車雖然不及飛行偃甲快,從臨海到帝都,也不過四五日車程。然而這幾日中,顏錚始終頂著一張悶悶不樂的臉,他幾乎沒有離開過餘墨痕身邊,可是除了督促餘墨痕服藥,便沒怎麽理過她;他那一身輕甲,也未曾換下來過。

餘墨痕如何遲鈍,也覺得有些不對了。她印象裏,顏錚隻要離開戰場,就是一副標準的叫平民憎惡的世家公子形貌,臉上有擺不下的傲然,身上有換不完的衣裝,眼前這般臉上寫滿了低落的顏錚,餘墨痕在戰場上也不曾見到過。

隻是她並不擅長於關心別人的私事。顏錚沉默,餘墨痕便也不多話;車中的兩位尚且如此,後邊幾個跟顏錚一道來的軍士,便更不會多話了。一行人就這麽不言不語地向著帝都的方向開過去。餘墨痕不由一陣腹誹,隻道送葬的隊伍都比他們熱鬧些。

好容易挨到了帝都,離機樞院已經不遠,顏錚卻突然把車停下了。

餘墨痕重傷初愈,身體乏力得很,這幾日又沒什麽事做,難得清閑,幾乎睡了一路。這一會兒,她原本靠著車壁,就著輕微搖晃的車廂睡得昏昏沉沉。然而銅車的速度一變,她便立刻清醒了過來,抬眼望窗外一看,留意到位置不對,便向顏錚問道,“怎麽了?”

“回機樞院的路,就不能坐銅車了。”顏錚不看她,話音也冷冷的,“你做個準備。”

“啊?”餘墨痕的警醒更多是身體的反應。她的腦子其實還沒醒透,反應便慢了一拍。她並沒有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隻當是乘坐顏家的車回機樞院有些不妥,便道,“那也沒關係,我下去便是,沒有什麽好準備的。”

顏錚又是一陣沉默,好半天才“嗯”了一聲,接著便跳下車去整肅隊伍。

餘墨痕給這肅然的氣氛驚了一下。周遭無人,她身側又俱是身著甲胄的軍士,唯獨她自己是個平民打扮,看上去簡直像是被軍士們押送回帝都的細作。

她一麵這樣想著,一麵步行往機樞院去。誰知,到了那扇造型特異的大門口,顏錚居然真的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副鐐銬,不由分說便給餘墨痕套上了。

餘墨痕:“……”

顏錚手上動作利落得很,完事了也不看她,隻將一雙失了神采的眼睛看向別處,生硬地解釋道,“你的嫌疑未除,我隻好押送你回來。”

餘墨痕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麽好。她原以為江北軍中的事情已經了了,原來竟然還沒完;況且這一路上,顏錚的行為雖然奇怪,卻從沒讓她往這方麵想過——偌大的大齊帝國,何曾有過坐蒸汽銅車回來的疑犯?

她失聲了好一會兒,才總算說出一句話來,“那……多謝你派車來。”

顏錚一愣,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他原本已要去開動門口那尊神獸的機關了,卻又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對著餘墨痕道,“我不信傅铖說的。”

他臉上的表情極為嚴肅,餘墨痕一眼看去,不由失笑。“這個……你信與不信,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她一麵說,一麵腹誹,鐐銬都給套上了,信與不信,又有什麽關係?不過顏錚千裏押送硬要裝成迎接,給她把麵子保留到這個份上,也是仁至義盡了。

她這樣想著,便抬頭看了顏錚一眼,心中不由一奇。明明遭了不白之冤的是她,顏錚看上去反倒更難受些。她連忙給顏錚遞了一個撫慰式的笑容,又道,“傅大人說什麽了?”她心裏也的確有點好奇。

“傅铖說,你與江山船上的叛賊有染,火燒軍營,私自釋放俘虜,此後又聯合軍中細作,拐走傅琬,試圖以此交換原江北督查使寧直私通民間行商、收購千歲金的證據。”顏錚硬板板地說了一串,一雙眼睛總算重新轉向了餘墨痕。

餘墨痕卻沒留意他。她一路聽下來,越聽越是無奈。她想了想,便道,“傅大人高估我了。雖然我的確放了俘虜……”她瞥見顏錚瞬間皺起的眉頭,連忙道,“因為當時軍中突然著火,我若不帶著他們逃出來,便要一起燒死在俘虜營裏了。除此以外的事,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顏錚眉頭一皺,就道,“可你那時為何會在俘虜營中?”

“這事……說來就有點複雜了。”餘墨痕想了想,就道,“元將軍當日調我去嘉沅江給他幫忙,過後他又給調回來了。我一個人在嘉沅江上試船,剛巧碰上傅大人派兵狙擊江山船,便給他們一道抓回去了。”她半真半假地把話圓了過去,心裏隻希望傅大人能跟她想到一處去。他做父親的,想必不願意把琬琬那點私事抖出來。

顏錚聽著,滿臉的晦氣總算漸漸消散了。他點了點頭,就道,“原來如此。我當時聽傅铖一說,便覺得不對。以你的腦子,絕對做不出那般計劃稠密的事情。”

餘墨痕:“……”

她原想反駁,又覺得顏錚說的的確有些道理。她做事時常逞著一腔孤勇,走一步算一步,卻很少有自己的計劃。從前有元憑之替她領路,將來元憑之隱退了,她又當如何?

她心中暗暗記下了這回事,告誡自己今後要多加注意。

“而且照傅铖之前的說法,他請你送傅琬去衛家,你卻跟細作裏應外合,劫走了傅琬。”顏錚搖了搖頭,“此事根本說不通。我不就是在衛家找到你的嗎?隻是傅铖先前便說過,他不會叫細作得逞;你若有心擺脫嫌疑,便應當會照他原來的意思,把傅琬送到臨海去。”他說著,那張一向恃才傲物的臉上,居然難得地露出了一點不好意思的表情,“我雖然不信他胡扯,但職責所在,還是得把你帶回來。”

餘墨痕點了點頭,“想必你去找傅大人的時候,傅小姐剛被劫走,他心中一急,便懷疑到了我身上。”她說著便鬆了口氣,“那便沒什麽了。傅小姐已經給他寫了信,她應當會將其中曲折說明,我的疑罪也就不存在了。”

顏錚的臉色總算開朗了些。他忽然走過來,把那副鐐銬解了。

餘墨痕:“……你幹什麽?”

“傅铖給你安上的諸多罪名,如今都有了解釋。”顏錚隨手把那鐐銬丟給身後的軍士,道,“你跟淩大人說清楚,他也絕不會認為你有罪。反正早晚都要還你個清白的,不如早點把這些勞什子撤了。”

他說著便逃也似地從餘墨痕身邊跨過去,徑直奔向了那隻需要吃下鑰匙牌才肯放行的神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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