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三七章】遠迎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7163

餘墨痕頓了一下,趕忙道,“多謝老先生救命之恩。”她左右糊不過去了,幹脆捧出一張盈盈笑臉,遞到這老頭兒麵前隨便他打。

好在那大夫見慣了奇怪的傷病,大概也見慣了奇怪的病人,並沒有跟她置氣的意思。大夫一麵督促她把藥喝了,一麵一一告知各張藥方的煎法、作用等等。

餘墨痕先前背後誹謗人家,如今也隻好拿出在講武堂聽課時的一副乖巧形象,將那大夫的話一一記下。然而這大夫居然很有些實力,看出了她之前亂吃藥的事情,隨口訓誡了她兩句。餘墨痕嗯嗯啊啊地應了一遍,聽見大夫說種種藥物同食於腸胃有損,性命上卻沒什麽大礙,她立即放心了。

保命要緊,一點皮肉之苦,受便受了。

那大夫醫術似乎的確很高明,也可能是餘墨痕心中沒了負擔,一一碗藥喝下去,她果然覺得好了很多。坐在一邊的衛臨遠卻是目瞪口呆,他壓著聲音跟琬琬問明了當日的狀況,看向餘墨痕的眼神,便填上了“見鬼”二字。

然而直到那大夫走了,衛臨遠也沒有開口說說話,餘墨痕便權當沒看見,隻轉過腦袋去看了一眼琬琬。她見這女孩子仍是一臉的關切,便道,“給你父親的信寫好了嗎?”

“早已經派人送去了。”衛臨遠搶答,“你什麽時候跟我媳婦兒這麽好了?”他硬撐著一副油腔滑調把話說完,臉頰卻和琬琬一樣,早已紅了。

餘墨痕不由一笑,移開視線,就道,“得了,算我多事。”她把藥喝了,捏了捏仍在發痛的腦袋,才道,“其實我是有件事要問衛少爺你,可是不好意思開口,隻好從尊夫人下手了。”

“哪兒來這麽多彎彎繞繞,”衛臨遠道,“直說無妨。”

餘墨痕便從善如流地直說了,“我對臨海縣沒你熟,敢問一句,回帝都怎麽走?”她頗為發愁地抓了抓腦袋,“我得盡快回機樞院報到,不然怕是要扣俸祿。”

衛臨遠:“……”

按照他往日的秉性,此時大概有一肚子的擠兌和揶揄,爭先恐後地要往餘墨痕臉上招呼。然而他最終隻是歎了口氣。

他們兩個仍然是很好的朋友。隻是有些朋友之間的玩笑話,已經不適合說出來了。

“那好。”衛臨遠道,“我……”

“等一等。”琬琬略帶嗔怪地看了衛臨遠一眼。她並沒有領會到衛臨遠和餘墨痕之間略帶尷尬的氣氛。“餘姑娘傷成這樣,還是先留在此處歇幾日,養好身體要緊。”她從進入這座宅子開始,大戶人家女眷該有的靜默和矜持便全數上了身,直到這會兒,才忍不住開了口;她言語之間,卻已經有了些許主人家的風度。

“不歇了。”餘墨痕搖搖頭,“大夫也瞧過了,藥也開好了。路上一樣養傷,不妨事。”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留在衛家。她跟衛臨遠之間原本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情,隻是這對小夫妻一起出現的時候,她便覺得渾身不自在,總覺得自己打擾了人家。

衛臨遠看她一眼,又看看琬琬,終於道,“且留一日吧。你千辛萬苦把琬琬送回來,我還不知道怎麽謝你。今日已經不早了,你若是實在著急,我明日便派一輛車,叫人送你回帝都去。”

他給足了理由,餘墨痕若是再要拒絕,就有些不知好歹了。她隻好點了點頭,道,“多謝了。”

然而衛臨遠的車並沒有派成。

第二日一大早,餘墨痕方才起身,衛臨遠便派了個下人來傳話,說是有一隊帝都來的軍士造訪,領頭的在機樞院也有職務,聽說她在此處,便提出想要見一見。

餘墨痕心頭一喜,連忙整頓衣裝,快步奔到門口。然而隻看到一個背影,她心頭便有些失望了。

來人並不是元憑之。

那披了一身機樞院特製輕甲的軍士卻聽見了這邊的動靜,轉過身來看她。

“墨痕。”他釘在原地,低聲喚她,“很久不見了。”

原來是顏掙。

餘墨痕有點慚愧。她從前沒有見過顏錚穿這身輕甲,居然沒有認出來。然而看到這張熟悉的臉,她心裏那點失望便散得差不多了。雖然她不擅長與人結交,可是偌大的機樞院裏,也並非隻有元憑之一個人與她親近。能在此處見到曾經並肩作戰的朋友,總歸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

餘墨痕笑了笑,“你怎麽來了?”

“傅铖先前傳信到機樞院,淩大人便打算重新把你調回去。”顏掙解釋道,“我來接你。”

“為什麽要來接我?”餘墨痕疑惑地看著他,“淩大人傳一道命令到江北軍,我自己回去便是了。”

“傳了。”顏掙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你犯了什麽事,惹了那個發起脾氣來能把自己點著的老頑固?他不肯放你走。”

餘墨痕:“……”

她匆匆忙忙把腦子裏炸成一朵煙花的傅大人揮走,這才想起來,拜琬琬所賜,她先前還頂著個奸細的罪名,在俘虜營裏呆過一陣子。

“沒辦法,我隻好去找姓傅的老頑固要人了。”顏掙提起這事,臉色便有些不對。他是天之驕子,平日裏不管走到哪裏都有人捧,大約很不喜歡傅大人那雙高過頭頂的白眼。他頓了一頓,忽然補了一句,“原本該是憑之來的。可是他身份上似乎有些不便。傅铖早先跟淩大人通過信,不準派憑之到嘉沅江去。”

餘墨痕點了點頭。元憑之和柴靜流的事,傅大人必定有所耳聞。傅大人一早支開元憑之,就是為了大力整治江山船,不讓他摻和進來;不過,對於元憑之來說,他目前尚未隱退,仍然領著大齊帝國的薪俸,避嫌也不是件壞事。

顏錚繼續道:“可是我到了江北軍中,才知道你已經不在那裏。”他這一路恐怕沒少折騰,情緒顯然不高,“我聽傅铖說,他派了任務給你,便來衛家碰碰運氣。還好你在此處。”

“……好險。”餘墨痕嘴上感歎了一句,其實聽得有點暈、她重傷初愈,腦子似乎也不太清醒了。顏錚說了這麽一串,餘墨痕隻聽明白他輾轉了好幾處才找著自己,心下不由有些愧疚,“我本來打算今日就啟程回機樞院去的。險些又叫你白跑一趟。”

“是,”顏錚淡淡地道,“幸好,這次沒再錯過了。”

既然顏錚親自來接,餘墨痕也不必再跟衛臨遠別別扭扭了。她鬆了一口氣,當即告別了衛臨遠和琬琬,飛也似地往院門外逃。

顏錚跟在她後邊,問道,“方才那位,就是曾經幫我們平匪的衛臨遠?”

餘墨痕聽著這話,覺得顏錚的聲音有些莫名的沉悶。然而這念頭隻在她腦海裏冒了個頭,便被其它的事情碾了過去。她點了點頭,就道,“正是他。”從前在雎屏山的時候,顏錚和衛臨遠雖然沒有見過麵,卻也算是相互配合過。

“憑之跟我說過。”顏錚道,“你們兩個是舊識。”

餘墨痕呆了一下,她沒想到元憑之連這事都跟顏錚說了。不過,衛臨遠當日在雎屏山幫助鎮南軍,原因之一,可不就是這一層關係?

她腳下不停,一麵繼續朝門外奔,一麵解釋道,“其實也沒有認識很久。我進機樞院之前,在哀葛的講武堂呆過小半年。元將軍那時是夫子,衛臨遠是學生,我是……助教。”她那時其實並不是元憑之的助教。可是提起徐夫子,她心裏便要難過。

顏錚本來隻是一副半聽不聽的表情,這會兒卻是一愣,“助教?”

“就是隨便幫幫忙。我原先的水平……你也知道。”餘墨痕不好意思地扯了扯頭發,“其實是元將軍給我個糊口的機會,順便讓我跟著夫子學了點偃甲之學的皮毛。”

“在那之前,”顏錚看起來頗有些意外,“你都沒有接觸過偃甲之學嗎?”

“……亂七八糟地學過一點。”舊事說起來便長了,餘墨痕一時不太想提。

顏錚沉默了一會兒,才“嗯”了一聲。餘墨痕心裏一鬆,隻道幸好他沒繼續問下去。不然顏公子知道自己的同僚從前是個掃廁所的雜役,恐怕不會願意跟她同乘一架……餘墨痕走到街上,抬眼一看,點了點頭,哦,一架蒸汽銅車。

按照機樞院那些常常被人忽視的規矩,她官職未複,即便是顏錚親自來接,也不可能調用太好的車船。如今能有一輛蒸汽銅車,已經是很好的待遇了。然而她仔細一看,竟發現車上居然還有顏家的徽記。

餘墨痕當即明白過來,這必定是顏錚自己掏的腰包。她挺不好意思地看了顏錚一眼,道,“多謝了。”

她一雙眼睛一路從車廂前簷移到顏錚臉上,這軌跡早被顏錚看了個清楚,因此顏錚也明白她話中所指。他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就道,“我本來開了一架飛鳶來的……”他一句話似乎沒有說完,卻突然住了嘴。

餘墨痕隨口應道,“哦?那現在怎麽換了?”她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太對,連忙找補道,“我的意思是,以前好像聽說過,你會開飛行偃甲。我卻一直沒機會親眼看看。其實坐車回去也不錯,我無所謂的。”

顏錚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他頓了一會兒,才道,“上一回坐泛日鳶的時候,你不是頭暈來著?想想還是算了。”

餘墨痕自己都忘了還有過這回事。她想了想,依稀記得自己前往雎屏山平匪的時候,的確尚有些暈高,可是現在絕對不會了。何況,打那之後,她也不是沒有坐泛日鳶的機會,顏錚還親自派人來邀請她來著。他從前怎麽沒管過她的頭會不會暈?

她越發捉摸不透顏錚的想法。然而她也曉得,每個人都有些奇怪的時候,譬如琬琬,原先還當她是個奸細來著。顏錚今日態度詭異,很可能隻是給傅大人那個牛鼻子暴脾氣觸了黴頭。

餘墨痕找到了一個勉強說得通的解釋,也便不再細究,隻在上車前後退一步,到了顏錚身後去。

顏錚回頭看她一眼,道,“你做什麽?”

“按照機樞院的無聊規矩,預備役要禮讓在役偃師。”餘墨痕笑了笑,“還沒來得及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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