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三六章】抵達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212

琬琬卻立刻答道,“還是去衛家吧。”

“……啊?”餘墨痕一愣,“你這就決定了?”她看琬琬之前的反應,還以為這女孩子打定了主意要回到父親身邊。她正發愁自己這半條命能不能陪著琬琬撐到軍營,倘若路上遇到殘餘的劫匪,又該如何應對……卻沒想到琬琬就這樣屈從了。

“你有時候和我父親特別像。”琬琬苦笑,“他每次覺得跟我說不通了,也會這麽打發我一句,說我想去哪裏,去了便是。”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餘墨痕腦子裏冒出了傅大人那張吹胡子瞪眼又無可奈何的臉,不由失笑,“我方才那句話是真心的。”

琬琬搖了搖頭,道,“我父親雖然凶,卻一直縱容我,我是知道的。隻是我每次忤逆他的意思,好像都沒什麽好結果。你方才那麽一說,我心裏便覺得不好了。這一回,我聽你的。”

“那行。”餘墨痕見琬琬沒有反悔的意思,便也不再給她糾結的機會。

餘墨痕把內服的藥物盡數囫圇吃了,外用的幾樣在傷口上試了一遍。也不知是藥物真的有效,還是純粹是心中暗示使然,她感覺自己舒坦了些,視線略微清晰了一點,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咱們準備出發。”

琬琬也跟著站起身來,“你認得路?”

“大概的方向總是記得的。先往東邊下山,出去再問路。”餘墨痕抬頭,朝著太陽的方向看過去。這一會兒已是午後,日光本已不太刺眼了,餘墨痕的眼睛卻給光線紮得一痛。她低下頭,揉著眼睛道,“這樣吧。我站在這兒,你在我的影子後麵放一塊兒石頭。”

她沒多解釋,琬琬卻心領神會,“日影辨位?我知道的。”

餘墨痕眯著一雙刺痛之下泛起淚花的眼睛,看了琬琬一眼,就道,“那便更好,有勞你了。”

琬琬悶頭擺放石頭,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道,“你不問我為什麽懂得這個?”

“你想說的話,倒也不妨說來聽聽。”餘墨痕按了按發疼的腦袋,“不過我先前問你那些事,隻是想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誰。如今咱們已經脫身,我暫時沒有更多要問的了。”

“哎?”琬琬奇怪地看了餘墨痕一眼,“哦,其實我是想說,難得會點派上用場的東西,我還挺自豪的。你想到哪裏去了?”

餘墨痕:“……”

她原以為這種山民辨別方向的土方法是衛臨遠或者弋蘭皋教給琬琬的,看來不是。她想了一想,覺得也對,衛臨遠是打小富養的,除了難得參加幾次演武,並沒有什麽需要他親自辨別方向的時刻;至於弋蘭皋,他本身就是偃甲方麵的天才,隨手做一隻司南,怕是再簡單不過了。

“好吧。”餘墨痕尷尬地笑了一笑,“你為什麽懂得這個?”

“我小時候很喜歡這些雜七雜八的學問。沒什麽大用,但是很有意思。”琬琬道,“以前有個家仆什麽都會一點,也願意教我。”

餘墨痕點了點頭,“後來呢?”人們每每提到“以前”,通常都有一個飽經轉折的“後來”。

琬琬的神色果然就哀婉了些,“我父親把那個家仆轟走了。說他帶著我不學好。”

餘墨痕沒有應聲。她想假使她是傅大人,必定也會這樣做。琬琬的人生,倘若按照富家小姐的正路來走,合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生無知無虞,平順安穩;即便出行,也有香車大轎可乘,仆役丫鬟相送,一層層人馬密不透風地護著她,哪裏會需要她自己來辨認方向。她不會遭受恁多麻煩事,不會遇上弋蘭皋,也不會刺傷衛臨遠,更不會遠赴嘉沅江,被賊人擄了去。她永遠無法擁有自由,永遠不需要獨立,也不需要學習一個自由獨立的人才會用得上的知識。

餘墨痕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露出了一個鼓勵式的笑容,“多學一點東西,總有能派上用場的時候。”她能夠想象得到,等到過幾天,琬琬到了衛家,便要重新踩上一個大戶人家少奶奶的正經路途。經曆了這麽多,她或許不會再那般不管不顧地抓住離經叛道的機會了。

說話間,日影微移,琬琬定好位置,確認了方向,餘墨痕便帶著她一道往東行去。兩人在山中顛仆了許久。餘墨痕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全憑心裏一股勁兒撐著往前走,休息的時候也再不肯坐下,生怕她自己靠在什麽地方便起不來了。

過了兩日,她們好容易找到了出山的道路,餘墨痕卻越發警惕了。住在山腳下的獵戶、村人,她一概不去打擾,唯恐那些黑衣人在裏麵埋了眼線。她如今眼睛不好使,即便有異也很難看出端倪,因此隻好盡力避開了。

她帶著琬琬,一路找到一處有些規模的鎮子,這才停下。她找了幾處當鋪,把琬琬那幾支被她折騰得沒個正型的玉簪金釵分別當了,又包了間客房叫琬琬歇一歇。一切安頓好,她才找了家盡量遠的醫館,請了個郎中隨便給自己治治。

那大夫被餘墨痕的傷勢嚇了一跳,診斷再三,隻說毒性可以暫時壓一壓,根治卻完全無法保證。這倒也符合餘墨痕的預期。她沒指望鄉野小鎮的赤腳大夫拿出什麽特別有效的藥物來,隻希望自己能活著回到帝都。就算到時淩艾沒有更好的辦法,帝都的大夫總是不少的。

許多人削尖了腦袋要往帝都和臨海跑,就是因為大地方擁有更多的機會,不論是為了追逐一生的夢想,還是尋求活命,人口眾多、資源富饒的地方所能夠提供的可能性,都是小城鎮難以企及的。

餘墨痕和琬琬二人略作修整,問明了通往臨海縣的道路,便再度出發。琬琬那幾支首飾著實金貴,換來的資財還夠她倆搭一量篷車,過後又換了船,幾經輾轉,卻總比單憑兩雙腳走過去要輕鬆得多。

又過了幾日,餘墨痕總算看見了衛臨遠那座熟悉的宅院。她滿身的疲憊,這才從腳底一點點升上來。她卻在門前頓住,回頭看著琬琬,道,“你準備好了嗎?要不……我們等會兒再來?”

琬琬原本滿麵糾結,聞言卻失笑,“來都來了。”她說著,便生怕自己反悔似的,走上前叩動了門環。

“琬琬?”衛臨遠的聲音卻從他們身後傳來。

餘墨痕愕然回頭,看見衛臨遠帶著兩個家仆,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顯然是剛從外邊回來。許久不見,衛臨遠一身的紈絝氣不減,模樣卻越發清俊了。

餘墨痕見他還好,便放下心來。果然衛少爺一向心大又命大,如今不僅活著,過得還挺滋潤,看來琬琬刺他那一下,並沒有造成什麽災難性的後果。

琬琬一隻細白的手停在門環上,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低著頭喚了一句,“夫君。”

餘墨痕站在原地,看一看琬琬通紅的臉頰,又看一看衛臨遠滿眼的溫柔,不由一笑,道,“你們倆自己說吧。我先走了。”

衛臨遠好像這才發現她也在邊上,急匆匆地看了她幾眼,道,“你上哪兒去?”

“我按你嶽丈的命令,把你妻子送過來,如今任務完成,功成身退。”餘墨痕道,“我得回機樞院去。”她先前聽傅大人說過,淩竟丞似乎有意恢複她的官職。如今她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去處,早些回機樞院報到,順便看一看帝都的形勢是否又有變化,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你等會兒。你是不是生病了?一張臉青得跟鬼似的。”衛臨遠打量著她,“我給你找個大夫看看?”

“看過了,沒事。”餘墨痕不想跟他多說,隻擺了擺手。然而一陣眩暈忽然襲來,餘墨痕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連忙抬手一撐。然而她左手依然不聽使喚,隻能用胳膊懟著門板,好險沒摔到地上去。

“你的手!”衛臨遠驚恐地看著她那隻蒙著一層死灰色的左手,連忙叫家仆上去扶住她,“帶她進去。請保和堂的大夫來!”

餘墨痕隻是渾身無力,腦子倒還清醒。她滿麵無奈地給家仆一路架到了客房裏去,路上還不忘一直給衛臨遠使眼色,叫他先去找琬琬。

衛臨遠果然沒有再跟上來,過了許久,從保和堂趕來的正經大夫退出去開藥,衛臨遠才帶著琬琬一起過來看她。琬琬仍是埋著頭,神色卻平靜了許多。餘墨痕看了,不由一笑,心道衛臨遠必定使出渾身解數,將琬琬勸慰了一番。如今他反正活著,琬琬的心結大概也就解了吧。

“我真不知道,對你來說,怎麽才算是有事。”衛臨遠遠遠地坐在門口,看著餘墨痕發愁,“方才大夫說,他倘若晚來一天,你這條胳膊可就保不住了。”

“行醫之人,為了顯示自己醫術高超,通常都會這麽說一句。”餘墨痕無謂地聳了一下肩膀,也不看他,隻顧著調整自己的姿勢。她左手被固定住了,坐著靠著都頗有些怪異,可是衛臨遠夫妻倆在場,她實在沒臉就此躺下。“我們軍中的大夫,也有好多這樣的。”

她話音還沒落下,那大夫碰巧親自送了藥過來,兩相對望,好不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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