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三五章】封喉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341

那人一聲悶哼被堵在了嗓子眼裏,撲跌在洞口那片晃眼的日光跟前,再沒了聲氣。

餘墨痕這才站住。方才她來回奔走發箭,片刻不停,動作太過劇烈,一停下來,腦袋裏便一陣陣地暈。然而她被蟄了一次便長了教訓,不敢再扶牆借力,隻定定立在黑暗裏調整呼吸。她的左手已然沒了知覺,劇烈的疼痛一路沿著胳膊爬上胸口,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這時才聽到幾聲若有若無的嗚咽。

“琬琬。”餘墨痕輕輕喊了一聲。回答她的仍是一聲幽幽的嗚咽。

她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從前邊一地的死屍身上跨過,轉過那個尖銳的拐角,才看見地上放著個碩大的包袱。陽光漫射在包袱皮上,照出一個叫她眼熟的花樣。

餘墨痕額角一跳。這濺了不少血點子的包袱皮,居然是那黑衣人先前給琬琬準備的床鋪。

她幾步走過去,單手解開幾個軍中打包行李時常用的繩結,琬琬的腦袋便從裏頭冒了出來。她看上去狼狽極了,嘴裏塞了一截繩子,半天掙紮不開。餘墨痕伸手替她把那紮人的麻繩摘了。

“咳,悶死我了。”琬琬大口喘著氣,抬頭一看是餘墨痕,不由愣了一下,接著便是一喜,“你沒事?”

“命大。”餘墨痕隨口糊了一句,心中卻道怎麽算沒事。她但凡一步沒踩穩,恐怕就摔成一攤肉泥了。

然而琬琬的情狀也好不到哪兒去。餘墨痕歎了口氣,幫著琬琬解開身上的繩索等物,好容易把她放出來,才道,“他們綁你做什麽?”

“不知道。”琬琬搖了搖頭,“你掉下去之後不久,便又有人下來,他們在山洞外交談了一會兒,就帶我回了崖頂。”

“可是這麽長的時間,你們隻走了這點路?”餘墨痕疑惑地看著琬琬。她自己天亮才爬回山洞,過後甚至還睡了一會兒,居然就這麽追上了琬琬,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匪夷所思。

“出了這石縫就停下了。”琬琬道,“他們似乎在等什麽人,沒有等到。我偷了個空想跑,沒跑成。”她無奈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包袱皮,“他們把我捆了起來,我呼吸不過來,不知怎麽便暈了過去。方才聽見你們打鬥,才給驚醒過來。”

餘墨痕沒說話。她心道自己若是琬琬,明知道自己跑不快打不過,或許會選擇暫時不抵抗;何況按照那些人之前對待琬琬的態度,他們似乎也不打算對她怎麽樣。琬琬若是不那麽著急跑路,也不至於被人拿一塊被褥捆成個粽子。

“我知道不該那麽急著跑的。可是他們說,我父親沒有守諾,要砍了我的手送到軍營去。”琬琬低著頭,“我以為他們是當真的。”

琬琬畢竟閱曆有限,平日裏又被保護的很好,沒有那麽多對敵的經驗。餘墨痕知道她必定是害怕極了,才會慌不擇路選擇逃跑,便安慰道,“你有意識自保,並不是壞事。而且現在不是沒事了嗎?”她笑了一下,便伸手去拉琬琬,“先起來,咱們……”

琬琬的表情忽然變色,餘墨痕立刻轉身,看清來人,抬手便是一箭。

這是她箭盒中最後一箭,卻落了空。

那個陰陽怪氣的黑衣男人堪堪躲了過去,重新將身形隱入黑暗之中。他見餘墨痕半天沒有再發一箭,約略猜到了狀況,這才開口。“我還道是誰這麽大本事。”那男人的聲調很是輕蔑,卻遮掩不住一層咬牙切齒的底色,“閻王爺沒收你去?運氣不錯。”

“這話原樣奉還給你。”餘墨痕擋在琬琬身前。她武器盡失,氣勢上卻仍不肯輸。

“你若是識相,最好讓開。”那男人仍防備著她,並不上錢,“傅小姐交給我,我饒你不死。”

餘墨痕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覺得我還會信?”她釘子似的站在原處,將雙手背在身後,一步不肯讓。

“你沒有暗器了吧?不然早就使出來了。”那男人有些不耐煩了,“一個姑娘家,學男人逞勇做什麽?我說真的,你快走吧。”

“你猜我還有沒有武器。”餘墨痕並不上當,仍舊不動。那男人猜度她的時候,她的腦子也沒有閑著。對方手中倘若有弓弦之類,這個距離,足夠要了她的命。然而那男人遲遲沒有動手,必然是沒辦法遠攻。

雙方此刻都沒有絕對的勝算,拚的是耐心、勇氣和智慧。

兩人對峙許久。餘墨痕聽得清身後琬琬的呼吸聲。不知是否是不願叫餘墨痕分心,琬琬似乎鎮定了許多,一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隻安安靜靜地陪著餘墨痕一起等。

黑暗之中,突然鏗然一聲。一把短匕出鞘,那男人動了。

他貼著石壁飛速刺來,似要一匕首取走餘墨痕的性命。餘墨痕倏然轉身,拚上左臂一擋,右手抽出,直取那男人口鼻。

但凡進過講武堂、學過一點軍中武術的人,都學過這麽一招“奪刀式”。然而餘墨痕這招式全然用反,況且她左手腫得如同一隻死麵饅頭,已然失去了知覺,送上去隻能做肉盾,並不能奪下匕首來。那黑衣男人一愣,緊接著就發出一聲慘叫,伸手捂住嘴巴;餘墨痕緊跟著一腳上踢,匕首從那男人手中脫出,斜斜擦著她的胳膊,落到了地上。

餘墨痕沒有再多看他一眼,隻以最快的速度勾過那把匕首,拉上琬琬,轉身便往洞外跑去。

跑了好一段距離,餘墨痕隻覺得眼前發花,心中悸動,再沒法往前去;她眯著眼,看清前邊有一處大石,又掙紮著往四下看了一圈,確定無人,才帶著琬琬避在大石邊上,稍作休息。

“你的手臂還在流血!”琬琬驚呼。

“不妨事。”餘墨痕懶得管了。她整條左胳膊越發僵硬,被匕首割破的地方反而不怎麽痛;她懨懨地抬一抬眼皮,瞅見自己流出的血液顏色有些不對,心中居然安定了幾分。她對毒物之類沒有什麽特別的了解,也不知道之前蟄她的毒蟲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兒,但她也聽說過有幾種劇毒的東西,咬過人之後血色會發黑。

先前那毒蟲在她血肉間嚐了點甜頭,竟然不肯離開了。餘墨痕對敵要緊,沒什麽時間把它弄掉;方才那男人近身攻來的時候,她便將仍然叮在指間的毒蟲一把扯了下來,連帶著撕下了被那毒蟲死咬著不撒嘴的一塊肉,強行塞進了那男人嘴裏。就如今的情況來看,那男人不管是被它咬著了舌頭還是喉嚨,恐怕都凶多吉少,一時半會兒,該是追不上來了。

“我腰上係著一個小囊袋。青色的。”餘墨痕睜不開眼了,無力地道,“你幫我看一看還在不在。”她自己也記不清是不是帶著淩艾的青囊了。有些事情成了習慣,反而沒什麽存在感。她先前被蟄到的時候,全然沒想起來自己還帶著這麽個好東西;怕隻怕,先前那麽大一番動靜,說不定已然弄丟了……

餘墨痕心裏一靜。然後她想,丟了也沒什麽;即便那青囊在這兒,也不一定就有能夠解毒的東西。實在救不回來她自個兒,總算把衛業醇的兒媳婦救了回來。那兩萬錢的心結,就此便了了。

琬琬卻拍著她的肩膀,不讓她睡過去,“找著了,在這兒呢。”

餘墨痕聞言,也是一喜,輕輕笑道,“真是命大。”

“你要哪個?”琬琬一陣亂翻,“這麽小一個囊袋,東西還不少。”

“……”餘墨痕給琬琬問住了,她當然也不知道該用什麽。她沉默了一會兒,就道,“我這會兒眼睛不太好使,看不清東西。你幫個忙,按內服、外用分一分。我都試試得了。”反正都是淩艾配的藥物,應該吃不死人。

琬琬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半晌才道,“這怎麽成?”

“有什麽不成的。”餘墨痕沒聽見琬琬動手,便掙紮著坐起來,打算自己處理;然而她實在看不清楚東西,隻好又半死不活地靠了回去,“傅小姐,勞煩你快一點……我還得送你去衛家呢。”

琬琬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按餘墨痕說的辦。她一麵翻檢藥物,一麵道,“咱們還去衛家嗎?我想回我父親那兒去。”

“我覺得不妥。”餘墨痕有氣無力地分析道,“先前綁架你的人還有更多,回軍營的路上很可能有埋伏,而且我聽見那幾個人說話,似乎在軍中有內應。但凡你父親沒找出內應是誰,對你來說,軍中便是個極其危險的地方。倒不如去衛家,到了地方,讓衛臨遠給你父親送一封信,報個平安便是。”

琬琬沉默了,大約也覺得餘墨痕說的有理;過了一會兒,她才囁嚅著道,“可我擔心我爹。”

“我明白你的心情。”餘墨痕胸口悶得發慌,咳了兩下,才繼續道,“可是咱們現在能做到的,恐怕也隻有不添亂了。你此番若是回軍營去,你父親還得顧著你,恐怕更加麻煩。”

琬琬仍在猶豫,沒有答話,隻遞了一枚藥丸給她。

餘墨痕嗅了一嗅,覺得大概沒問題,便隨口服了下去。她想了一想,又道,“當然,這些都是推測。究竟該怎樣做,我也說不準。你倘若一定要回到軍營去……我送你回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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