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二三章】俘虜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5881

餘墨痕心道,琬琬果然沒有說清楚具體是怎麽回事,不知怎麽,竟讓傅大人誤會她是奸細了。

她一麵想,一麵又不免歎惋——衛臨遠與琬琬定親已經很久了,就算還未成婚,兩家的關係也應當不錯。可是傅大人提起衛臨遠來,怎麽陌生得很,還帶點敵意?倘若叫衛臨遠知道了,他那般愛慕琬琬,豈不寒心?

餘墨痕原想就自己原先那句話解釋一番,忽然又覺得很有些不妥。衛臨遠的身世倒是清白的很,弋蘭皋卻不然。那位她未曾謀麵的偃甲天才,據說曾冒死離開過嘉沅江,最終因為某種原因丟了性命。而弋蘭皋的死亡,從種種跡象來看,和琬琬脫不了關係,餘墨痕縱然一時無法判斷傅大人是否參與其中,但保險來看,還是不提這個名字為好。

“沒有。雎屏山一別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著衛公子。”餘墨痕最終選擇了一種較為安全、卻並未脫離事實的說法,“我不知小姐是夢囈,以為她問我衛臨遠的事情,便上前答話。想來,是叫小姐誤會了吧。”

“我沒有誤會!”琬琬突然叫了出來,“她必定是來找我報仇的。爹爹,你快把她弄走!”

餘墨痕頓覺無奈,心道難不成是這位原本看似無憂無慮的大小姐親手殺了弋蘭皋?然而她如今除了搖頭否認,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來擺脫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她手中縱然沒有刀兵,但是以機樞院平日裏的訓練,要徒手殺害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也是絕對可以辦到的事。

餘墨痕不由歎了口氣。往日所學,此刻反倒成了一種負累。

傅大人沉吟片刻,就道,“我女兒雖然脾氣差些,但總不至於瘋癲。她既然對你有疑心,我便不能置之不理。來人!”他這次喚來的倒不是常安,而是從外邊軍營裏帶來的親兵,“把餘姑娘帶到俘虜營去。”

餘墨痕的額角頓時跳了一跳——如此輕率,便給她定罪了?

傅大人看了一眼她的表情,總算還是解釋了兩句,“我原本就對你身份有些疑問,如今又出了這種事,隻好先將你送入俘虜營委屈幾日。待機樞卿大人的信送到,再看看他打算將你如何發落。”

此地畢竟全聽傅大人吩咐,餘墨痕也隻好暫時接受這個簡直叫她摸不著頭腦的判決。她心裏也實在苦楚得很,原本嘉沅江上的事情,還能由元憑之替她做個證,解釋一二,如今於江北軍營中出的這個變故,則隻能由她獨自一人承擔,並且形勢頗為被動,將來淩竟丞問起來,也不知她這一張嘴能不能說得清楚。

到了俘虜營近前,餘墨痕便發現,這果然是她那晚試圖探訪俘虜營時所定下的另一處目的地,隻是因為背靠一座小丘陵,比琬琬那座小營帳更偏僻些。她到底還是來了,卻沒有想到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

此處的防守,更比琬琬的營帳還要嚴密得多。似乎是為了防止江北軍中人與來自江山船的俘虜勾結,監守此處的軍士隻在外圍巡邏,內部另有一層攔網,兼許多格外紮實的偃機機關,幾乎全憑機械的力量防止俘虜逃脫。

餘墨痕心裏不由生出些感歎,心道傅大人為了把這些俘虜扣押在此,竟然不惜重金;有這麽多錢配備偃機,能調來這麽多千歲金,幹點別的什麽不行嗎?

押送她前來的軍士俱是一言不發,仿佛生怕和她扯上什麽關係;他們將餘墨痕送入最裏層的低矮營帳之中,便飛也似地以數道鐵鏈鎖上門,退了出去。

這一扇門隔斷了軍士們手中的火光,周遭一片漆黑,空氣格外混濁。這地方難免叫餘墨痕想起弋小艄那艘販人口的船來。她在柴靜流船隊裏呆了許久,心頭那點陰影原本已經逐漸淡去,如今卻又有了些卷土重來的架勢。餘墨痕心中頓時生出許多警惕。她摸索著找了一處空地坐下。黑暗之中什麽也看不到,因此她越發不敢休息,隻是交握著雙手,稍有懈怠便狠命掐自己一把,時時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直到過了許久,天亮起來,餘墨痕才意識到為何這營帳如此低矮。

這座俘虜營三分凹進山體,三分陷在地下,唯有朝向軍營的那一麵蓋著極堅韌的特殊篷布,沒有合適的武器,徒手很難撕開;外頭更有重重機關將俘虜擋在此處。那一點光源的來處是篷布斜上方,人夠不著的地方,有一處孔竇。那孔竇看去不過半拳大,除了能用來透一口氣,怕是連一隻雀兒都難以飛進來,插翅也難逃。

餘墨痕來來回回掃了一眼,沒有發現柴靜流船隊裏的人,想來他們必定是躲過了一劫,她心下也安穩了許多。元憑之先前交代的事情,她總算辦得不差。

她此刻也沒有什麽主意,便趁著那一道天光仍在,來回打量周遭。此處的俘虜一看便大多出自江山船,尤其是其中的女子,身量顯然比陸地上的齊人嬌小些;此外居然還有幾個小孩,大多瑟縮在大人身邊,臊眉耷眼,將睡未睡,唯有一個稍大些的,舉著一支隻剩一半的釵子,對著靠山的那一邊,頗為執著地在石壁上寫寫畫畫。

“阿滿,”那小孩附近,一名漢子有氣無力地開了口,卻是對著邊上一個婦人說的,“叫那小孩別在這兒折騰了。刮刮擦擦的,聲音很惱人。”

“衡兒心裏焦慮難過,唯有如此方能平靜。隨他去吧。”

婦人的身影一半隱在黑暗中。她開了口,餘墨痕才聽出來這婦人已上了年紀,隻是輪廓頗為清秀,昏暗之中並不顯老。

那漢子歎了口氣,“他畫的這些東西,倘若叫外頭的軍士發現了,怕是會怪罪。”

那女子輕輕搖了搖頭,“不妨事。這許多日以來,除了送飯的、送人的,並沒有誰進來過。他們真要來的話,我幫衡兒塗了便是。”

餘墨痕聽得疑惑,不由將目光投向那圖畫。她仔細看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了那小孩信筆刻劃的歪曲線條,竟是一樣她見過的東西。

“七重銷金釜。”餘墨痕低聲道,“你們是弋家的人?”

邊上的諸多俘虜,一齊將眼神轉向了她。

餘墨痕給他們看得壓力頗大。被琬琬莫名其妙參了一本之後,她原本該得些教訓,不該這麽隨意開口;但弋蘭皋設計的七重銷金釜,在她眼中和蜃龍一樣,都是偃甲之學的巔峰之作。一個小孩子隨筆便能刻下七重銷金釜的結構,這實在令她有些好奇。

何況——餘墨痕絕望地想——如今她腦袋上已經安了一堆罪名,相比之下,在這俘虜營中隨便交談兩句,似乎也添不了多少事。她長了一張嘴,傅大人又隨隨便便把她丟到這俘虜營中來,可沒說連話都不讓她講。

“你是什麽人?”那名叫阿滿的婦人肅然道,“何以知曉七重銷金釜?”

“我是……”餘墨痕想了想,此時若是自稱是大齊帝國的預備役,怕是會把自己送到與這夥人敵對的立場上去,免不了會生出許多麻煩。她頓了一下,就道,“我是弋小艄手底下的巧工。這七重銷金釜的結構、原理,都是她教我的。”

阿滿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小艄如何了?她說要去報仇,可是很久沒有音信傳回來,有人說她死了。”

“那妮子跟她哥哥一樣,又暴躁又刻毒,睚眥必報,難以管束。”人群中有個年長的人,頗有些不屑地評論了一句,“倘若身死,恐怕也是自找的惡果。”

這話實在很不中聽,卻與事實相距不遠;柴靜流之前說弋小艄惡名在外,果真如此。餘墨痕歎了口氣,就道,“我親眼見著她過世……是意外。”

那原本對著石壁刻劃的孩子,看來也聽懂了餘墨痕的意思。他放下了手中那支斷釵,呆呆地靠著石壁,不一會兒便哭了出來。

“小弟弟,”餘墨痕把聲音放軟了些,“你也識得弋小艄?”

答話的卻是阿滿,“衡兒不會說話,天生的。”她聽聞噩耗,聲音倒是頗為平靜,大約是早有預料了。“他是小艄和蘭皋的侄兒,前幾年常跟著他們兄妹二人一道玩耍,耳濡目染之下,學了點偃甲上的本事。後來那兄妹倆先後離開嘉沅江,便把衡兒托付給了我。”她說著,慢慢站了起來,麵容暴露在了光亮裏。

餘墨痕不由一呆。阿滿的臉是殘損的,半張臉上都是駭人的燒傷。

阿滿卻仿佛全然不曾留意餘墨痕臉上的驚愕。“我是蘭皋和小艄兩個的師父。這七重銷金釜,也是我教蘭皋做出來的。”阿滿看著餘墨痕,冷冷地道,“你呢?小艄船上有許多巧工,卻從來不會把這些東西教出去,因為她答應過我,絕不會把這些技術外傳。她為什麽會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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