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二四章】火患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179

餘墨痕自己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可是斯人已去,弋小艄當時究竟為什麽要教會她船上的機巧,又為什麽臨死前會說那些話……餘墨痕所知的隻有結果,真正的因由,永遠都無解了。

可是眼下這個情況,她若不答出阿滿的問題,恐怕此處的俘虜便都會對她產生些懷疑。她已經惹惱了傅大人,相當於這段時間以來在江北軍中攢下的聲望全失;她可不想再惹惱這些從江山船上走下來的人。什麽樣的人,才會讓官差和囚犯見了都嫌呢?

餘墨痕想了想,就道,“這位大姐想必也知道……”

“我不是誰的大姐。”阿滿冷冷地打斷她,“你叫我阿滿師傅就得了。”

餘墨痕愣了一下,心道教過她的人不計其數,難道個個都要喊師父?阿滿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就道,“你的本事不是我教的,我也沒有占你便宜的意思。是檢修船隻的那個‘師傅’。”

餘墨痕隻好點了點頭。圖僳人雖然有諸多惱人的規矩,但大多簡單粗暴,沒有齊人那麽條理分明,稱呼上也隨意的很。她原本沒在意這麽多的。

“……你也知道,小艄是去報仇的。”餘墨痕說得很慢,一邊講,一邊斟酌著詞句,“從結果來看,她似乎是有心求死。這當然隻是我的推測……”

“你的推測恐怕是正確的。”阿滿道,“去找齊人報仇,不拚上性命,怎麽行呢?”

她的聲音冷靜得有些不近人情。

餘墨痕無聲地歎了口氣,她習慣了和元憑之、柴靜流那樣和氣從容的人相處,現在和這個性情古怪的阿滿說話,隻覺得連空氣中都是壓力。“我想,她縱然生了死誌,也不希望從你手中學得的技藝就此失傳吧。何況我……”

餘墨痕忽然住了嘴。她本想說何況自己救過弋小艄一次。可是那一次,她的本心隻是出自對水手行為的不忿,不管遭受那種事情的人是誰,她都會去搭救的;倒是弋小艄,臨死之前催著餘墨痕快走,是實打實地想救下餘墨痕這一個人的命。

“何況你什麽?”阿滿顯然不是個有耐心等待餘墨痕支支吾吾的人。

餘墨痕:“……何況我並不是那條商船上的人。我是湊巧搭了那條船,才遇上了弋小艄,剛巧我懂一點偃甲之學……”她看著阿滿等人疑問的目光,明白他們等著她就自己的身份做出一個解釋。偃甲之學是大齊帝國最為尖端的技術,豈會是是個人就能學的?她頓了一下,把心一橫,道,“我是機樞院的偃師。”

其實不是的,她還隻是個預備役。可是軍中的新兵也有預備役,若是叫阿滿他們誤會她是江北軍的人,恐怕更糟。

然而偃師一樣是帝國朝廷的人,周遭立刻爆起了一片耳語之聲。

相較之下,阿滿的反應倒是冷靜多了,“原來如此。”她說完便坐回了陰影之中。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立刻消失了。餘墨痕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原先見這婦人來勢洶洶,因此好不緊張,沒想到就這樣輕輕撂下了。

邊上那些俘虜似乎也沒有想到會這樣。先前試圖叫衡兒停下的那個漢子就道,“我聽說偃師是地位相當之高的行當,你為什麽也給關到了這俘虜營中來?”

餘墨痕苦笑了一下,心道這事的確莫名其妙,前因後果,牽扯諸多,連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若是解釋起來,恐怕隻會更亂。她想了一會兒,才給出一個簡明扼要的答案,“我原先在嘉沅江邊辦事,不知怎麽,給此處的監軍誤會了。他以為我與某種勢力有染,便將我關來了此處。”這某種勢力,自然就是江山船了,然而餘墨痕覺得自己雖然不是江北軍所說的那種“與江山船中人有染”,卻也逃不脫幹係,糾結之下,還是隱去了這一部分。

那漢子還想問,暗處的阿滿卻打斷了他,“關在這裏的人,還不都是因為南岸行商那些事牽連進來的。有罪無辜,抓來便關在一處,還有什麽好打聽的。”

餘墨痕聞言,心下不由一凜。她原先還奇怪,江北軍怎麽突然花了這麽大力氣整治江山船,現在來看,似乎另有牽扯。阿滿隻是提一提“南岸行商”這幾個字,餘墨痕便立刻想起了從前瓊門商會和陳老板那批千歲金的事情;尤其這次江北軍大力打擊的是擁有偃甲的江山船,這便更叫餘墨痕懷疑了。她知道江山船上做什麽生意的人都有,倘若這些人做些替商隊私販千歲金之類的事,倒也不稀奇。

瓊門那一次,照理說已經把雎屏山一帶的千歲金暗流連根拔起了。可是雎屏山之外,或許仍有殘餘。野火燒不盡,風頭一過,便又冒出來了。但凡千歲金仍在世間流通,借此牟利的人便永遠不會消失。

不過,阿滿這一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的評價,倒也在無形間把餘墨痕和這俘虜營中的人劃分到了一處。俘虜們雖然和餘墨痕並不熟悉,對待餘墨痕的態度,卻也漸漸從最初的警惕變為了一種陌生人之間的和善。餘墨痕心下也逐漸放鬆了些。她的心神緊繃了兩日,早已疲乏至極,天色一黑,她便靠在邊上的一位大嬸肩頭,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某種聲響叫餘墨痕醒了過來。

她常年獨自生活,又遭遇過種種劫難,總比他人警醒些;不過這俘虜營當中,並非隻有她一人醒著。月亮升上了中天,那小小的孔竇裏也漏進來了一線冷淡的銀光。一片昏暗之中,餘墨痕勉強看到,有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努力從睡了一地的俘虜中間擠過去。小孩子腳下每個深淺,有人睡夢中被踩到了,迷蒙間罵兩聲便又睡了過去,那小孩也不答話,隻是努力朝著那孔竇下方走過去。

餘墨痕仔細看了幾眼,才發現那似乎是衡兒。

自從發現這個懂得偃甲之學的孩子是啞的,餘墨痕便對他生出了些許憐惜和同情。她反正已經醒了,便輕手輕腳地站了起來,走過去看看那孩子是否需要幫助。她畢竟是在機樞院好好訓練過的,身手頗為輕巧,在這種地方活動而不驚醒任何人,並不是什麽難事。

她幾步跨到衡兒跟前,剛想蹲下身找個法子跟這啞孩子溝通,衡兒卻使勁抓住了她的手,顯然頗為驚慌。

餘墨痕覺得奇怪,又看見衡兒指了指那孔竇,似乎是想表達外頭有什麽不對。

她安撫地摸了摸衡兒的手,自己屏住呼吸盡力去聽,隻覺得外頭的風聲似乎大了些。

衡兒仍是一副焦急的樣子,見她尚未理解發生了什麽事情,又手忙腳亂地做了幾個動作。餘墨痕耐著性子辨認了半天,才勉強看出來一點意思。“煽風……點火……”她吃力地解讀著衡兒自創的手語,額角忽然跳了一跳,“你說火?”

衡兒連忙點頭。

餘墨痕連忙再聽。她幾次身陷於黑暗之中,始終心有餘悸,因此練就了不錯的耳力。隔過周遭一片長長短短的呼吸聲,她依稀聽到了遠處有什麽東西劈啪作響,夾雜著越來越嘈雜的人聲。

她心道不好,外頭似乎著火了。雖然單憑聽覺無從判斷火勢如何,但此地盡是營帳、糧草等容易點著的東西,一點火星子都可能造成很大的禍患。況且此地離其他營帳有些距離,又有諸多攔網機關,倘若真的燒過來,也不知道軍士們能不能顧得過來。

衡兒似乎急得快要哭出來了。餘墨痕連忙伸出一隻手抱起他,一邊在睡著的俘虜之間跳來跳去,空著的那隻手利利索索地解下了好幾個人的腰帶。

衡兒:“……”

餘墨痕一邊以最快的速度把腰帶結成繩子,一邊附在衡兒耳邊,低聲道,“你那隻釵子呢?就是你畫圖的筆,借給姐姐用一用。”

衡兒猶豫了一下,餘墨痕就道,“你信我,我想救這裏的人。所有人。”

衡兒便從身上撈出了那支斷釵遞給她。

餘墨痕迅速地把那斷釵綁成了一隻飛錨,從那孔竇裏甩了出去。她記得外頭有重重偃機,有的是地方掛飛錨。然而不知是因為那孔竇空間有限,還是她陡然給自己壓上了拯救所有人的巨大壓力使然,一擊之下竟然沒中,再來一次,還是落空。

餘墨痕拍了拍衡兒,低聲道,“莫慌。”她穩住心神,又試了一回,這次飛錨終於卡在了營帳外麵某處。她彎腰放下衡兒,又試了試這支腰帶係成的繩子,感覺應該足夠結實,便借著繩子攀了上去。

那孔竇太小,別說是她,就算是衡兒也出不去。餘墨痕隻能把自己吊在營帳頂上,從那孔竇往外看。

果不其然,不遠處已經燒成了一片,軍士們都已經醒了過來,有的試圖救火,更多的正在倉皇逃竄。危急時刻,並沒有誰來管原理主要營地的俘虜。

餘墨痕的目光又投向外頭那一片機關。單憑她自己,帶著這樣一個警惕性雖高卻又慌慌張張的啞孩子,恐怕沒辦法救下這裏的一眾俘虜。

餘墨痕手上一鬆,沿著繩子滑下地麵,抱起衡兒,向著阿滿躍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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