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一一章】變化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022

餘墨痕按在額邊的手指頭已經快把自己的腦殼戳破了。她皺著眉頭想了想,就道,“你們小姐是否知道此事?”

柴牗搖了搖頭,就道,“我們小姐的命令是一切以拚好這艘空殼子為先。所以我一見柴扉那邊出了狀況,便趕過來告訴姑娘你了,就是怕誤了姑娘的事。”

餘墨痕歎了口氣,就道,“你做得不錯。可是,我現在還是得請你先回大船上去,盡快找些水性好的人,看看能否把柴扉搶救出來。”她其實也知道,柴扉縱然能在水下閉氣很久,能夠逃脫的可能性也實在小之又小。然而她也實在無法說服自己放棄營救這樣一條生命。

柴牗抹著眼淚答應了,又問道,“可是,沒了最後一艘小船,這艘空殼子船又該怎麽辦呢?”

餘墨痕笑了笑,就道,“不必擔心,我自有對策。”她這個笑容實在擠得辛苦。她一麵笑,一麵腹誹道她如今哪兒有什麽對策,可是畢竟救人要緊,她也隻好強行擺出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哄著柴牗趕緊回去救人。

柴牗的體力已經給消耗得差不多了,罪魁就是他悲痛的情緒和之前在水中的衝刺。好在餘墨痕這裏還有一隻舢板,總算能讓柴牗平安回到大船上去。

柴牗一走,餘墨痕便意識到自己麻煩大了。

她之前好歹還有兩個護船師幫忙,如今隻剩自己一個人不說,唯一的舢板還給柴牗劃走了,行動和跟整支船隊的聯係都受到了極大的阻礙。更叫她頭疼的是,由柴扉負責的那一艘小船已經給莫名飛來的炸彈轟沉了,柴牗如今的狀況,恐怕也很難及時完成拆解另一艘小船的工作。眼下,餘墨痕幾乎隻能守著這一艘沒拚完的空殼子,不僅完全沒辦法完成接下來的工作,還得時刻擔心這艘目前還稱不上是船的東西會不會就此沉沒。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互相掐了半天,也沒掐出一點頭緒。

困境和疲憊聯手而來,幾乎將餘墨痕擊垮,她痛苦地重重倒向船板,肩背擊打在木板上,發出一聲不輕的悶響,隨之而來的疼痛卻也沒能給予她任何靈感。

她絕望地將腦袋轉向一邊,忽然就看到了元憑之的圖紙。

餘墨痕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了一線光芒。

為了趕時間,到現在為止,她拚裝這艘空殼子的方式,全部都是按照那些圖紙和模型上的設計來的。說白了,她隻是在實現不知名的前人的構想,卻從來沒有好好考慮過,這種構想是否也能有改進的餘地。

餘墨痕手頭最緊的資源就是時間,思考卻正是一件很耗費時間的事情。可是眼下除了思考,餘墨痕也拿不出別的對策來了。她索性坐起身來,以扯痛頭皮的力度將頭發緊緊束起,借著疼痛保持清醒的同時,她把所有的圖紙全部鋪在了麵前。為了節省時間,她連紙筆都沒有用,腦子裏麵已經開始計算起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她將畢生所學以最快的速度編織成各種形狀。隻一會兒工夫,她已經排除了許多種設想。她的眉頭越鎖越緊,竭力睜著的眼睛裏幾乎燒出血來。

或許過了很久,又或許隻是短短的一刻——她已經沒有餘力去計算時間了——她終於將方才那一線光明拓展為了一種或許可以實現的構想。她一把抓過前人製作的那些古老的模型,十指翻飛著拆裝了一遍,然後長出了一口氣。

他們有救了。

柴牗把他那艘小船開到附近,再匆匆忙忙地劃著小舢板趕過來的時候,餘墨痕已經將她腳下的船拆了一半,船板上赫然是一個巨大的坑。

柴牗眼見著餘墨痕發瘋似地跳進坑裏,給嚇出了一腦門子汗。他三兩下便翻上了船板的殘骸,蹲下身,對著坑裏的餘墨痕喊道,“我說姑娘,咱們就算沒了小船,拚拚湊湊或許也能有辦法,你可別就這麽自暴自棄啊!”

餘墨痕聽見是他,便將手上揮到一半的大錘停了下來。她不慌不忙地抬起頭望向柴牗,道,“柴扉怎麽樣了?”

“都什麽時候了,姑娘還想著關心我們這些下人。”柴牗把他那一副不知是感動還是感歎的語氣收了一收,方才答道,“他運氣好,還活著。隻是閉氣的時間太久,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現在也就剩我一個能給姑娘打下手了。”

餘墨痕點點頭道,“平安就好。打下手什麽的……不打緊的。”

柴牗一聽這話,那副火急火燎的神情又炸了滿臉,“餘姑娘,你別衝動啊!”

餘墨痕沒摸著頭腦,奇道,“我衝動什麽?”

“你這還不算衝動?”柴牗急得想跺腳,又怕把這隻如今隻剩半個架子的空殼船給跺沉了,抬起的腳隻好又輕輕放了下去,“你都快把咱們這幾天的成果拆沒了。”

“真是對不起。”餘墨痕抱歉地笑了笑,“我沒來得及跟你商量,就把圖紙改了。”

柴牗驚奇地瞪著她,“這可是老前輩們畫的圖紙啊!”

餘墨痕心念一動,看來,即便護船師們是下人身份,但真正精通偃甲之學的人,在江山船上也是頗受尊敬的。她無從得知“老前輩們”姓甚名誰,一聽這話,越發不好意思了。然而她從來不肯給自己扭捏作態的時間,立刻便解釋道,“‘老前輩們’的設計當然十分高妙。可是偃甲營造極為精巧,像這麽大的一艘船,即便隻是個不用偃機的空殼子,模型中的每一塊木板、每一處接榫,也都有其獨特的作用。缺了那最後一艘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實現他們從前的構想了。”

柴牗臉上的表情,從難以置信慢慢變成了若有所思,顯然也漸漸接受了餘墨痕的話。然而他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姑娘改了圖紙,便能重新把這空殼子拚起來嗎?”

餘墨痕想了想,問道,“你身上是否帶著炭筆?”

柴牗點點頭,便要伸手去解腰帶。他像水手一樣在江水裏自由來去,但本職工作還是個護船師,標記、記錄用的炭筆,一向都是拴在腰帶上的。

說來也有趣,江山船上的人縱然在水上過著幾如囚禁的日子,卻也研製出了許多非常適合在水上使用的東西,護船師的炭筆就是其中之一。這種筆不僅防水,而且攜帶、使用起來,都頗為方便,很得餘墨痕的歡心。隻是她之前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思考對策上,原本擱在身邊的一支炭筆也不知塞到哪個角落去了。

根據柴牗這會兒的動作,餘墨痕猜測,他有可能也遭遇過類似的麻煩事,看上去就有些心得——柴牗這會兒似乎怕把那支小小的炭筆甩丟了,正打算連著腰帶一起扔給餘墨痕。

餘墨痕連忙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如此。她放下大錘,拍拍手站了起來,然後很矯健地翻上船板,把那些“老前輩們”傳下來的圖紙拿出來遞給柴牗。她雖然不是個特別精細的人,卻也記得把這圖紙放在一個安全的角落。

柴牗掃了一眼,奇道,“這不是隻字未改嘛?”

餘墨痕扯了扯頭發,道,“我想著時間太緊,就隻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柴牗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半晌才道,“姑娘可真是藝高人膽大。”

餘墨痕笑著打了個哈哈,把炭筆接過來,飛快地勾畫出自己已然做出了改動的地方,“你看,這一片,這一片,還有這裏,咱們全都不要了。餘下的地方,剛好可以用現有的材料拚出來。隻是要按新的圖紙來的話,有些之前裝好的部分,就得做些改動,所以我才把船拆成了這樣。”

她一麵說,一麵給了柴牗一個安撫的笑容,示意她並沒有瘋。

“至於你剛才開過來的那艘小船·……”餘墨痕遠遠地望過去,扯著頭發道,“我之前也沒算進去。要不,咱們還是別用了吧。萬一需要逃生、裝貨什麽的,沒準兒,還能派的上用場。”

柴牗舉起圖紙,把餘墨痕那頗為抽象的筆劃來來回回看了幾遍。他好不容易看懂了個大概,才遞出了一個看瘋子的眼神,道,“姑娘,你這是真要搭一架空殼子船啊……連駕船所用的一套動力結構都不要了?”

餘墨痕點點頭,道,“反正也用不上了。你們小姐說過了,朝廷準她用的東西,幾乎就與一艘空殼子無異麽。”

柴牗仍是滿麵疑惑,“可是再怎麽派不上用場的船,也是要開起來的……”

“這是自然。”餘墨痕不太習慣發號施令,她不得不停下來克服了一下,才開口道,“所以,我得麻煩咱們船隊一件事——倘若帝國軍隊真的要來查這艘船,我希望所有的船工、水手,能派得上用場的人,包括你們小姐在內,都得呆在底艙。一旦有什麽變故,或者軍隊的人要咱們開走,所有的人就得一齊努力,把這艘船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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