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一零章】拚船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569

柴靜流這話說得實在決絕,餘墨痕聽了,急道,“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倘若元將軍知道了,他也絕對不會準的……”

柴靜流卻擺了擺手,隻道,“有一些責任,是生來就必須背負的,我相信憑之也懂得這個道理。這次我倘若……倘若出了什麽事情,憑之倘若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還得請小餘你……”

餘墨痕聽得很是頭大,當即便狠勁兒搖了搖頭,仿佛要把柴靜流這些話從腦子裏晃出去。“靜流姐姐,你和元將軍實在是‘欺人太甚’了。”餘墨痕的笑容戲謔而苦澀,“你們都囑托我照顧對方,為什麽不自己好好活著,親自去完成這件事?”

柴靜流一時語塞,看著餘墨痕,半天說不出話來。

餘墨痕捏了捏手指,就道,“這樣吧。組裝空殼船的事情,我會盡快完成。至於咱們腳下這艘船……”她想了想,終於還是開了口,“我也知道這艘船凝聚了你許多心血,可是當斷則斷,實在不行,毀了它便是,姐姐又何苦親自去冒這麽大的風險呢?”

柴靜流的眼裏泛起了一點濕意,解釋道,“這艘船不隻是我的心血,也是我父親、祖上,代代傳承的心血。不到萬不得已,我是絕不能將它拋棄的;若是一定要毀了這艘船,我也隻能跟著自毀以謝先人了。”她見餘墨痕不解,便道,“對於我們來說,江山船就是我們的命。即便我不肯去,柴氏一族的諸位長輩,也會叫我去的。你或許不明白……我們這些人,要在嘉沅江上活下來,總要有些特別的規矩。”

餘墨痕這時候才覺得,自己沒有身份背景,或許不是什麽壞事。

她所認識的這些世家子弟,簡直是各個都有難言的苦楚。淩艾那個向來熱衷於攬責任的姑娘自不必提,顏錚那般飛揚跋扈,一顆上戰場的雄心卻長期被家族所束縛,衛臨遠甚至連婚事都是家裏安排的。

這些人總算得了許多來自家庭的助益,可是柴靜流呢,她江山船的出身,給她自己和元憑之都帶來了無數的麻煩。就是這樣一個甩不脫的負擔,居然也有傳承和責任需要她去承擔。

反倒是孑然一身的餘墨痕,相形之下,實在是輕鬆得很。

她一時想不出說服柴靜流的法子,隻好道,“處理這艘大船的事情,畢竟不是當務之急,咱們還有餘地想些其他對策。”她已經做好了打算,倘若柴靜流之後非得自己開著這麽大一艘船從帝國軍隊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她也就隻有動用武力直接打暈這位精致的大小姐了。她如今對自己肌肉的操控已經相當精準,絕對不會給柴靜流留下任何的後遺症,唯一的顧慮,不過是元憑之或許會責怪於她——然而跟人命相比,元憑之的責怪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餘墨痕又道,“如今真正棘手的,還是強行拚出一艘空殼船來。姐姐既然已經做了決定,還請盡快將你們從前所用的圖紙、模型都給我看看。我若當真有本事完成,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柴靜流道過謝,便帶著餘墨痕直接下到龍心深處,請護船師告知餘墨痕,在沒有裏頭那些偃機的情況下,大船究竟是如何運作的。機械的運作方式縱然變化多端,但萬變不離其宗,以餘墨痕觸類旁通的天賦,很快便全部了然了。

護船師大喜過望,趕忙呈出元憑之從前的作品,交給餘墨痕觀摩分析。

時間緊急,餘墨痕也懶得找個安靜地方,直接站在嘈雜的龍心裏,將那些圖紙飛快地過了一遍。那些簡練的線條和細致的標注給了餘墨痕極大的幫助。偶有不太明白的地方,看一眼那些古舊的模型,餘墨痕也就了然了。說來也怪,這些完全出自江山船的東西,竟有許多地方與機樞院的做法不謀而合。若不是柴靜流有言在先,這些圖紙和模型看上去又已有些年頭,餘墨痕幾乎就要以為它們出自元憑之之手。

她沒花多長時間,便基本掌握了那圖紙上的思路——與其說是打算用小船拚出一艘大船來,不如說這些小船一開始就是按大船的零件來設計的。

這道理實在簡單得很,餘墨痕逐漸明白過來,為什麽不管是內行的護船師,還是半個外行的柴靜流,都選擇了相信前人傳下來的這個聽起來頗為荒誕的想法。

她拾掇好那些圖紙,就對柴靜流道,“不知姐姐能撥出多少人給我?我得去小船上看看,方能確定此事需要多長時間。”她想了想,瞥了一眼圖紙,又找補道,“倘若實在沒有人手,你也不用擔心。我自己一個人來,至多需要五天,也是沒問題的。”

柴靜流立刻便找來了兩位護船師,囑咐他們全憑餘墨痕吩咐。

要理清船隊裏那些小船的脈絡,這點人力實在是捉襟見肘。但餘墨痕也知道,這恐怕是柴靜流如今能撥給她的全部人手了。

朝廷的軍隊在岸邊虎視眈眈,受影響的絕非柴靜流一家。整條嘉沅江上的江山船、船中的九姓人,恐怕人人自危。九姓之間的關係又頗為複雜,柴靜流需要做的事情,絕對比她告知餘墨痕的那些要多得多。餘墨痕並不想摻和進這些她沒有能力解決的事情,隻暗暗決定要盡最大的努力,幫助柴靜流渡過難關。

況且,倘若柴靜流真的多給餘墨痕一些人手,餘墨痕也沒有把握能夠好好領導這些人。她雖然已經擁有了相當多的經驗,但是幾乎沒有獨自領導過一支隊伍。餘墨痕每回有什麽高妙的點子,都是先跟元憑之或者顏錚商量,再由這兩位在軍中頗有威信的將才編成命令傳達下去,才能夠達到理想中的效果。

如今要完成這樣一項大工程,手底下雖然隻有兩個人,對於餘墨痕來說,倒是省去了很多溝通的麻煩。

她與這兩位護船師相處了兩個對時,便發現柴靜流果然很有些眼色,替她挑出來的兩個人,雖然不是護船師當中最有才能的人物,卻也都一點就通,勤勞肯幹,很對餘墨痕的胃口。餘墨痕平日裏更樂意跟有主見的人切磋交流,對於不同的意見,也幾乎是渴求的態度。可是如今這個關頭,她最需要的,還是這種既聽話又願意做事的人。

他們三個劃著舢板,來來回回地把前人劃定的小船察看了一遍。餘墨痕成竹在胸,便找來一遝子裱紙,用她從元憑之那裏學來的細致心思,將小船、模型和圖紙一一對應,做好標記。她做完這些,又帶著兩位護船師,借著大船的蔭蔽,一同將第一艘小船拆解了。

這些事情都完成得相當順利,餘墨痕卻依然不放心,便又決定“袖手旁觀”一次,盯著兩位護船師獨立完成了拆解另一艘小船的工作。她眼見著兩位護船師工作的過程又迅速又準確,這才放下心來,轉過頭便開始統籌整體工作,劃分好區域和順序,好叫三人分頭行動;此外她還與柴靜流約定了她那艘主船和其他小船的行駛路線,方便掩護他們這些見不得光的勞作。

到第三天晚間,用得上的小船已經拆解得差不多了,隻有最後兩艘,因為之前有下人誤把大船上的貨轉移了過去,還需花點時間騰出來;新的大船也已有了個雛形,隻是藏在柴靜流在江心找到的一處礁石附近,遮遮掩掩地見不得人。餘墨痕連著三天幾乎連打個盹的時間都沒有,看見這樣的成果,才約略鬆了口氣;然而她一口氣還沒吐完,便忽然聽見了“轟隆”幾聲,一轉頭,幾乎給不遠處騰起的火光照瞎了眼。

餘墨痕畢竟是上過戰場的人,饒是她反應再慢,一聽這聲音,也知道是什麽情況了。

這是遠程炮彈擊中船體的聲音。

這幾炮,瞬時把餘墨痕打得有些懵了。

這幾日以來,她的主要精力雖然都放在拆船裝船上,卻也隨時留意著大船上傳來的信息。她並沒有聽到過什麽特別的動向,隻道帝國軍隊和江山船雙方還隻是僵持的階段,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有什麽危險。熟料,朝廷甚至還沒有派人來核查江山船上私藏千歲金一事,炮彈便已經出了膛。

她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道理,卻知道即便要講道理,江山船中人也絕對講不過朝廷。隻是不知道,這一次對壘,中了這一炮的是誰家的船隻,又是否會波及到柴靜流。

餘墨痕正努力判斷著局勢,一這幾日一直跟著她的護船師之一,叫做柴牗的那一位,已經從水中遊了過來。他看來急得很,幾乎是拚了命在遊,速度甚至比劃小舢板的時候還要快。他一翻出水麵,便涕泗交流地告知餘墨痕,最後一艘小船沒有了。

餘墨痕疑惑道,“難道方才那一炮,打的是我們的船?”她原先還擔心留給柴靜流的時間不多,難不成,柴靜流的船隊已經成了帝國軍隊的靶子?

“倒不是……倒不是衝著咱們的船來的。”柴牗哽咽著解釋道,“之前有人來盤查,查到秋家三少爺的船,不知道怎麽起了衝突。我們小姐之前看見的時候還說呢,秋三少爺的主船大概是想要跑路,卻不知是怎麽回事,居然朝著咱們這個方向逃來了。”

餘墨痕扶著腦袋道,“難道那幾炮都是衝著秋家去的,隻是誤傷了我們的小船?”

柴牗嗲了點頭,道,“我猜也是。我們小姐恐怕還沒來得及派人去跟秋家的人交涉。我正忙著折騰我那一艘呢,一抬眼,就看見連著幾發不長眼的火炮打過來,不僅秋少爺一船的人都給炸成了灰,咱們那艘在最後頭的小船,也給炸沉了。”

餘墨痕聽得頭大,心道江山九姓號稱同氣連枝,倒真是逃不脫有難同當的命運。她一邊狠命按了按隱隱作痛的腦袋,一邊道,“柴扉呢?他……可還活著?”柴扉就是另一個跟著她的護船師。

“不知道啊。”柴牗聽見餘墨痕這麽問,眼淚愈發止不住了,“柴扉說是要把那艘船開過來,那麽他肯定就是在底艙之中了。”餘墨痕聽得頭皮一炸,果然就聽見柴牗接道,“姑娘也知道,沉船的時候,底艙裏的人可是最難逃出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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