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零九章】犧牲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5638

這個瞭望塔的設計相當隱蔽,餘墨痕走在其中,便隱隱約約地覺得與老孟從前那座“蜃龍”頗有些相似之處。她原本有些奇怪,然而略一思考,便反應了過來——這艘船能有如此巧妙的設計,元憑之想必出了不少力氣。他身為老孟的養子,必定得了老孟的真傳。

餘墨痕唯一覺得不對的地方,就是這完全不像是元憑之會做的事情。元憑之在機樞院的時候,縱然人情練達,卻也有相當恪守機樞院諸多規矩條例的一麵。餘墨痕與他相處得久了,也逐漸看出來,元憑之心裏有一條明確的底線,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他都不會背叛大齊帝國。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就舍下機樞院,追著柴靜流做個閑雲野鶴去了。

她實在想不到,元憑之究竟是為何轉了性子,居然會如此鋌而走險,親身參與了江山船的設計?

不過現下當然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她們甫一登上塔頂,柴靜流便取了一副做工相當不錯的望山鏡,遞給餘墨痕,叫她往西北方向看過去。

機樞院主攻的畢竟是偃甲,雖然也有偃師做出過類似的小玩意兒,卻並不如她手裏這副望山鏡好用。這東西的視野範圍極廣,餘墨痕左右摸索了一會兒,便找到了柴靜流叫她去看的東西——嘉沅江北岸,果然停靠著許多相當有組織的軍船。再往陸地的方向看去,餘墨痕還依稀能夠看見一些工事的輪廓。

看來,朝廷果然是要為戰爭做準備了。柴靜流身為江山船的主人,無論多麽長袖善舞,在槍炮麵前,恐怕也是束手無策。

餘墨痕略一沉吟,便問道,“靜流姐姐,這話你若願意說便告訴我,倘若不願意說,也就算了——你們的船上,究竟有什麽事情惹了朝廷?”

柴靜流苦笑道,“帝國從前對我們江山船上的九個家族立下過許許多多的法令。若是以那些法令而論,那可幾乎是樣樣都逾了矩。畢竟,倘若真要依著那些法令來,根本沒有人能在嘉沅江這個天然的囚牢裏生存下去。”

餘墨痕在哀葛的時候,也見過很多類似的事情。時局如此,她不知如何安慰柴靜流,隻道,“既然江山船存活至今,想必也和朝廷達成了某種和解。”

柴靜流點點頭,道,“的確如此。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我們通過各種途徑,不斷拉攏能在朝中說得上話的人,就是希望他們能夠說服朝廷,改變關於江山船的決策。近些年來,朝中的態度逐漸變得溫和,我們也以為,將來總算能有些好日子過。不曾想,轉個臉的工夫,朝廷便又開始發難了。我猜,大約是我們的生意越做越大,朝廷感覺到了威脅罷。卻不知是九姓人當中,哪一家跟朝廷撕破了臉。”

餘墨痕縱然沒有經曆過這些事,卻對那種萬般辛苦一朝落空的心情深有體會。她當下便理解地點了點頭,又問道,“就現在這種情況,姐姐你又是什麽打算?”

柴靜流輕輕吸了一口氣,道,“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餘墨痕連忙道,“我在這裏叨擾了許多時日,一直受姐姐恩惠,卻不知該如何報答。如今既然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姐姐吩咐便是。”

柴靜流擺擺手,道,“你不用謝我。你願意留在此處,我也很是開心。不過,邀請你住在這裏,就完全是憑之的意思了。他說起過,平日裏也沒少得你相助。他如今不過舉手之勞,你不必一直念著。”

餘墨痕聽她一番推辭,隻覺得頭大,便道,“情況緊急,姐姐也不必這樣拘禮了。在我看來,你和元將軍……你們二人都是一樣的。”

柴靜流隻搖搖頭道,“一碼歸一碼。”她頓了一頓,才道,“我們這艘主船上,平日裏燒的燃料頗有些特異,很容易招惹麻煩,小餘你想必也知道。”

餘墨痕點點頭,心道柴靜流倒是肯為她考慮,到底還念著她是機樞院的人,總算沒直接把“千歲金”這三個要命的字說出口。

柴靜流就道,“朝廷始終盯著我們這些江山船,我們也不敢太張揚。為了掩人耳目,我父親那一代的人,倒也想出過一種辦法。”

餘墨痕也很好奇。這麽大一艘船,支撐它的偃機光是銷金釜就有很大的規模,遮是遮不住的,也絕對不可能直接拆了藏起來。她實在想不出來,柴靜流平日裏麵對朝廷追查的時候,究竟是怎麽糊弄過去的。

“這事你莫要跟憑之說。他如今還是大齊帝國的將軍,即便是呆在船上的時候,許多事情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知道了便要為難。”柴靜流囑咐再三,才解釋道,“我們船隊裏的小船,平日裏用來當做客房、倉庫,到了大難臨頭的時候,卻是用來‘李代桃僵’的。”

餘墨痕沒聽明白,揚起一張疑惑的臉,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柴靜流道,“我就直說吧。這回,倘若朝廷當真要追查燃料的事情,我們也能憑空造出一艘一模一樣的大船交差。那艘船上,絕對不會使用偃機,隻會用朝廷準我們用的東西。”她一麵說,一麵露出一個有些苦澀的笑容,“那種船……說白了,不過就是一艘棺材似的空殼子罷了。”

餘墨痕聽著這話,心下便有些不忍;她將柴靜流的話來回咀嚼一遍,才道,“姐姐的意思,難道是就用船隊裏的這些小船,生生拚出一艘大船來?”

她說著便覺得自己是癡人說夢,沒想到柴靜流竟然真的點了點頭,“正是如此。”她看一眼餘墨痕那一臉驚愕的表情,便笑道,“我從前也覺得,我父親沒準兒隻是開玩笑。可是在我接管這艘船之前,我父親便親自拿出了過去的圖紙,又跟我們的護船師一起做了許多模型,拆拆裝裝地給我講解了許多遍,我才相信,此事或許當真可行。”

餘墨痕雖然對江山船上的技術歎為觀止,此刻卻仍是半信半疑,隻道,“這法子聽起來可真是複雜得很,不知道要費上多少工夫?況且,眼下岸邊可是有軍隊虎視眈眈,姐姐又怎麽能在軍隊眼皮底下完成這件事?”她想了一想,便道,“要不然,咱們遞個消息給元將軍,請他幫幫忙,把這不知道師出何名的軍隊先行調開?”

“那可絕對不行。”柴靜流一張臉愈發蒼白,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許苦澀,說著便輕輕搖了搖頭,“我的身世,已經給憑之造成了太多的麻煩。我雖然沒有離開過嘉沅江,卻也聽說過,帝都已經流傳了些許關於我和元將軍的傳聞。我早已經發過誓,絕對不會把憑之摻進我們和朝廷之間的恩怨裏麵去。如今他恰巧不在,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餘墨痕心裏不由叫苦。元憑之走了,她卻給押在了這裏。縱然元憑之並非有意臨陣脫逃,她心裏也頗有些不是滋味。

柴靜流又道,“我所心急的,也正是小餘你所說的這件事。眼下帝國軍近在眉睫,直壓得我們動彈不得。然而這李代桃僵的法子許久未曾動用過,我船上的護船師也隻跟著前輩們學過拆裝模型,真要組裝出一隻大船來,並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她說著,便殷切地看向餘墨痕,“我想請小餘你幫幫我們,由你來主持組裝的工作,可好?就跟之前改動偃機的時候一樣,我手下的護船師,全都任你差遣。他們雖然不及你專精偃甲之學,多多少少也幫得上忙的。”

餘墨痕大驚失色,心道柴靜流難不成是大難臨頭什麽也顧不上了,居然輕易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到她手上。她連忙道,“姐姐,我也知道你如今心急,可是我實在不敢當此重任……”

柴靜流搖了搖頭,輕輕握住她的手,道,“沒有什麽不敢當的。早先你幫我們改進偃機的時候,不是做的很好嗎?況且,我聽憑之說過,在你們機樞院的年輕一輩當中,小餘你的實力是相當出眾的;憑之自己也承認,他雖然虛長你九歲,但你們之間的差距,可是遠遠低於一個偃師九年之間能夠取得的進益。你必定是可以的。”

餘墨痕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她沒少給元憑之當麵誇過,原以為他不過是出言鼓勵,卻沒想到他背地裏也誇得這般不著邊際。然而她始終推辭不過,與柴靜流僵持了半晌,隻好點一點頭,“既然事出緊急,那我便試一試。可是,咱們現在站在上邊的這艘大船,姐姐又打算如何處理呢?”

柴靜流淒婉地笑了一下,就道,“自然是由我這個當家人來收拾殘局。我們九個家族,在嘉沅江上有些共用的安全島嶼。如果我能僥幸把這艘船開過去,或許能夠逃過一劫;若是沒能逃脫,船上其他的家人也不必承擔責任。隻是得請小餘你多多照顧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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