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零七章】改良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225

餘墨痕平日裏總拘著自己,其實是個性子很急的人。她既然有了想法,立刻便想要付諸行動。她一回到艙室裏,便重新翻檢元憑之那些收藏。

玄天熾日是國之重器,其威力和本身的危險程度,都非一般重型偃甲能及,因此設計圖在機樞院也有很高的保密級別,餘墨痕這樣的預備役甚至無權閱覽,元憑之自然不可能把那些圖紙帶到嘉沅江上來。

至於餘墨痕從前在講武堂的藏書館見過的那張圖譜,所描繪的也不過是一個整體的模型,許多關鍵的地方都隻是一筆帶過。她初入機樞院,前去參觀玄天熾日的時候,便察覺到了那圖譜上或有不對之處,到她真正開始跟著偃師們係統地鑽研偃甲之學的時候,那圖譜上用來掩人耳目的種種小伎倆,便再也騙不過餘墨痕了。

但偃甲之學萬變不離其宗,玄天熾日縱然是超重型偃甲,拆解開來,各個部分所使用的技術,餘墨痕未必沒有學過。她花了兩日翻閱元憑之艙室裏的資料,腦子裏便已基本還原出了玄天熾日各處的構造。她心裏雖然有了數,卻也不敢就此把玄天熾日畫在紙上。

她想來想去,最終設計了一套恐怕隻有她自己能夠看懂的字符,將玄天熾日寫成了一副密文;又將一些值得揣摩的細節詳細畫出,按著自己的想法繪製了幾張模擬改動的圖紙,還臨時征用了元憑之從前用來給她講演的一塊掛板,連同她居住在江山船上以來繪製的許多不甚相關的圖紙,一道掛在上麵比對。

有一次,柴靜流前來造訪的時候,看見這幾張圖紙,便道,“這是你作的圖?”

餘墨痕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我左右無事,便把腦子裏頭胡亂想的東西畫了下來,讓姐姐見笑了。”

柴靜流輕輕擺了擺手,就道,“可別這麽說。我雖然是外行,這些年跟著憑之耳濡目染,也約略能看懂一些。在我這個外行看來,你的圖紙,可比憑之之前畫的那些有意思多了。”

餘墨痕不知柴靜流是當真看懂了,還是隻是有意誇讚她兩句,隻好微微一笑謝過。

柴靜流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從前,是不是上過別家的江山船?”

餘墨痕訕訕地點了點頭。

她沒有想到,元憑之居然連這事都跟柴靜流說了。其實那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隻是江山船上的遭遇,到底是她人生裏一段深徹的噩夢,隨隨便便做了人家閨房裏的談資,她心裏自然有些失落。

柴靜流卻隻是笑了笑,走到那一大片圖紙近前,虛虛指了兩處,道,“我還奇怪呢,這幾個地方,怎麽跟弋家的船上所用的設計這般像。原來如此。”

餘墨痕一愣,脫口道,“你認得弋小艄?”

柴靜流也露出了頗為訝異的表情,“怎麽,你上的居然是‘髒水蜇’弋小艄的船?”

餘墨痕這才意識到,她方才似乎是想岔了。也許柴靜流並沒有聽說過她之前的遭遇。柴靜流猜測她上過別的船,大約隻是因為這幾張圖紙看起來眼熟。看來,柴靜流說自己略微懂得一些偃甲之學,也並非虛言。

餘墨痕苦笑了一下,就道,“這事說來話長。我的確上過她的船,關於船中偃機的知識,也幾乎全是從她那裏學來的。”

她原本也無意隱瞞,柴靜流既然提起來了,她便將從前如何誤上了江山船、又如何結識了弋小艄的事情說了一遍,隻把關於衛臨遠的事情潦草略過。衛臨遠畢竟是跟朝中重臣聯姻的商人,若是留下一些衛家與江山船有染的傳聞,恐怕對他多有不利。

柴靜流聽了這些事,不禁慨歎道,“沒想到,‘髒水蜇’也有這般重情重義的一麵。”

餘墨痕有些摸不著頭腦,便問道,“你為什麽叫她‘髒水蜇’?”

柴靜流頓了一下,一張和氣的笑臉上便泛出了幾許苦意,“你恐怕也聽說過,我們江山船上的人,做什麽的都有。我這船上做些歌舞生意,過得還算不錯,家人生活無虞,平日裏偶爾受一受朝廷的欺負,忍一忍便是;可是江山船的經營者之中,也不乏一些過於困苦的人,為了能夠活下去,無論多麽卑劣的營生都肯做。這樣的人,雖然著實可憐,但是所做的事情太過惡劣,即便在我們九個家族眼裏,也實在肮髒得很。”

餘墨痕想起弋小艄那艘販賣人口的船上種種駭人的景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至於‘水蜇’這個外號……”柴靜流繼續道,“你既然跟弋小艄打過交道,也該知道,她生得美豔,平日裏又是一副頗具親和力的做派。不知底細的人,便常常被她蒙蔽,上當受騙,同流合汙。”

餘墨痕苦笑了一下。饒是她從弋小艄那裏學到了不少東西,也不得不承認,柴靜流這番描述稱得上精準。

“嘉沅江近海處有一種水蜇,看上去豔光動人,實則飽含劇毒,江山船上的人屢屢中招,避之不及,有人覺得這東西與弋小艄頗為相似,所以她便得了個‘髒水蜇’的諢號。”柴靜流說著,又歎道,“其實江山船上不乏這樣的人,雖然可惡,卻也都是被時局所迫的可憐人。我們受了許久的壓迫,年青一代中,很多人覺得無法再忍受下去,便生生給逼出了一副暴戾心性。弋小艄,還有她哥哥弋蘭皋,就是出了名地激進。”

餘墨痕想起弋小艄的遺言,略一沉吟,便道,“說起來,我聽小艄提過她哥哥的事。她說……她說她哥哥已經過世了……”

柴靜流點了點頭,“這事說來真是可惜,弋蘭皋雖然不好相處,但他的才能,卻連憑之都要自歎弗如。倘若弋蘭皋能得個大齊帝國的正籍,一定是能成為偃師的。”

“我見過他設計的東西,的確很是精妙。”餘墨痕點了點頭,想到這樣一個人物已經過世,不由很有些歎惋,“沒想到他年紀輕輕,卻已經……真是天妒英才。”

“這也怪不得天。”柴靜流似是回憶起了什麽舊事,苦笑道,“誰也不曾想到,他那樣一個人,明明一心想要憑實力走出嘉沅江的,偏偏在夢想就要實現的時候,為了一個正經人家的小姐喪了命。他死後不久,他妹妹便離家出走了。今日聽你一說,我才曉得,弋小艄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為他報仇的。”

餘墨痕沒留意後頭的話,因為她已經陷入了沉思,“我沒記錯的話,弋蘭皋做的是衛家的護船師……難不成,他看上了衛家的小姐?”她說完一抬頭,忽地捂住嘴。這好像不是她第一次把心裏的事情說出聲了。

“衛家?”柴靜流倒是沒注意到餘墨痕的小動作,她隻是蹙著眉尖想了想,道,“你說的,可是外邊號稱‘大齊第九姓’的衛家?”

餘墨痕不由失笑。她印象裏的衛家,還是哀葛山寨裏那個竭力攀附齊國風雅的庭院,她並不知道衛臨遠的家族已經如此得意了。不過,她想起衛臨遠從前說過的話,便估摸著柴靜流所指的應該就是他家的人。於是她點了點頭,道,“就是那個經商的衛家。”

柴靜流搖了搖頭,“不是的。弋蘭皋心中所愛,應當是一位朝中重臣的小姐。正是為了此事,弋家的人才要把他逐出家門。我們江山船上的人,因為過去的事情,跟朝堂上的人一向有些齟齬……”她大概是想起了她自己和元憑之這段不為世人所容的感情,抿嘴笑了一下,又道,“這種事情,的確難辦得很。”

餘墨痕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些年來,姐姐你為了元將軍,隻怕受了不少苦。”

柴靜流微微頷首,很溫柔地笑了笑,道,“我為的不隻是他,還有我自己。這段感情是我們共同所有,甘願為之付出。他也是一樣。”

餘墨痕被這笑容裏甜蜜而果決的意味震懾住了。她突然笑了一下,道,“我決定了。”

柴靜流一愣,笑著問道,“你決定什麽了?”

“其實之前也說過的,就是元將軍走之前托付的事情。你放心吧,元將軍不在的這段時間裏,我一定替他……替他好好保護你。”餘墨痕露出了她此生最為明朗的一個笑容,把雙手疊在腦後,做了個放鬆又舒展的動作,“我畢竟是他的學生,替他盡些心力,也是應該的。”

柴靜流看著她這副樣子,不由笑出聲來,好半天才止住。“其實你願意留在船上陪我,我就已經很開心了。不過今日,我的確有些事情,想請你幫忙。”她說著便走回圖紙前方,對餘墨痕道,“你有沒有興趣,把你所做的這些設計,真真正正地做出來?”

餘墨痕一愣,趕緊過去看了兩眼,看清楚柴靜流所指的是她先前無事時所畫的一些關於船用偃機的想法,這才鬆了口氣;與此同時她也有些激動,她先前沒料到,柴靜流竟然有如此膽色。

她們兩人相識的時間並不長,柴靜流卻已經對她信任到了如此地步。她那日仔細問過餘墨痕的構想,便很快將自己手底下的護船師盡數召來,跟餘墨痕一同探討她畫在紙上的那幾種改良方式。

柴靜流的意思,是要把餘墨痕的構想付諸實踐,真正用來改良這支從她曾祖父手上傳下來的船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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