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九十章】歌女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7191

餘墨痕聞言,讚同地點了點頭。

她一方麵很認同元憑之這番話,一方麵又有點不好意思。她畢竟一向信任元憑之,時常將這人說的話奉為圭臬,有意見不同的時候,也常常會簡單地認為對方的觀點更有說服力。

反而在元憑之的視角裏,兩個人的地位好像更加平等一些。

餘墨痕想了想,便道,“此事實在蹊蹺得很,看來咱們還得去再去玄女祠查探一番。隻不過,既然你這一回已當著那些聖女的麵把我救了出來,我恐怕已經失去了她們的信任,沒辦法再混進去了。”

元憑之笑了笑,就道,“我改變主意了。與其把你一個人丟進這個真假莫變的玄女祠裏,咱們兩個一起正麵打進去,可能要更安全些。”

餘墨痕臉一紅。元憑之這話雖然是安慰她的意思,在她聽來,多多少少是在質疑她獨闖魔窟的能力。

“這一趟雖然沒能走多遠,我倒也知道了一些玄女祠裏麵的事情。”餘墨痕頓了一下,在她那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腦子裏把慈幼局、知見障、還有那莫名其妙被她吞下肚的椒荷腦的事情理了一遍,就打算告訴元憑之。

元憑之卻擺了個噤聲的動作,“過會兒再說。”他說著又解釋道,“咱們現在還在樹林子裏頭。此地距離玄女祠還不夠遠,咱們又多多少少中了招,對周邊情況的判斷相當有限,不宜在次處討論情報。”他看一眼餘墨痕,半開玩笑地道,“給你說個比較嚴重的幻覺——你又如何能夠確定,眼前的人就一定是我呢?”

餘墨痕一愣,脫口道,“我總不會認錯元將軍的。”她話一出口,臉又是一紅。她哪裏來的資格講這句話?

元憑之顯然也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他很明顯地頓了一下,饒有興趣地看了餘墨痕一眼,才道,“幻覺這種東西,有時候借助注意力的轉變來欺騙你,比如這些看起來並不重要的柏樹;還有些時候,幻覺卻是建立在你對某種東西的了解之上。”

餘墨痕聽得雲裏霧裏,隻能疑惑地看著他。

元憑之就道,“我父親早年走訪西南的時候,留下過很多筆記,涉及的方麵之廣,恐怕盡我畢生之力也無法達到。其中就有一種藥物,根據我父親所述,能夠叫人眼前憑空出現逝去的親人。據說思念越是濃,中招的人腦子裏記住的細節越多,那個虛假的形象就越豐滿,很多可憐的人都對這種藥物上癮,最終因此而變得癲狂。”

餘墨痕眼皮一跳,心道這藥物難道就是椒荷腦?

她究竟吃下了一個什麽奇葩玩意兒?

元憑之卻緊跟著又道,“後來西南一帶的諸多勢力火並,擁有這種藥物的勢力,原本試圖通過幻覺控製人心,結果卻被重型火炮轟得渣都不剩。那種奇特的藥物,也被盡數焚毀了。”

餘墨痕輕輕舒了一口氣,不管椒荷腦是什麽,反正不會是那種借人家死去的親人作祟的混蛋藥物了。

元憑之畢竟有偃甲傍身,一麵走,一麵檢查周邊的環境,拿不準的時候還會甩出鉤索刺探,舉動之間,和從前淩艾借火繩槍刺探溶洞機關的行為很有些相似。

餘墨痕記得,淩艾從前也說過,她那些手法之所以輕車熟路,是因為家裏一直用老孟設計的機關來訓練她。元憑之既然是老孟的兒子,自然也該得了不少一脈相承的家學,他和淩艾處理陌生環境的手法有相似之處,看來也是有道理的。

想到溶洞裏的事情,餘墨痕的情緒就漸漸低落了下來。

元憑之卻沒有給她低落的時間。

周遭需要注意的事情如此之多,餘墨痕又沒有武器,一路上幾乎全靠元憑之,可他卻總是時不時停下來,跟餘墨痕說幾句有用沒用的話。

餘墨痕一開始還認真答應,多說幾句,便明白了元憑之的意圖。

“這地方固然陰森得很,但更加陰暗的地方,我也不是沒有去過。”餘墨痕搖搖頭,一邊努力將偷空入侵到她腦海裏的雪山裂縫和江山船上的景象拋到腦後,一邊道,“元將軍不必特意分神來安撫我。我跟在你後頭就是。”她有點調皮地笑了一下,又道,“盡量不添亂。”

元憑之的小伎倆被她看破,也不尷尬,隻笑道,“你總是這麽懂事。”

有元憑之相護,餘墨痕走出樹林的過程也算平安。至少,這一路上,詭秘的聖女和妖異的烏鴉都沒有來騷擾過。

兩人離開樹林之後,卻也沒有再回到之前租下的小屋裏去。

對於玄女祠的聖女而言,元憑之之前苦心做實的身份已然露出了騙局的本相,這時候回去反而更加危險。餘墨痕暗自歎了口氣,心知自己從前幻想的種田織布的平靜生活到此便終結了。另一方麵,她也有些疑惑——這麽短的時間裏,元憑之又能找到什麽新的去處?

她這般想著,便抬眼去看元憑之,就發現對方雖然還習慣性地保持著平日裏那種遊刃有餘的風度,臉上卻也流露出了些許謹慎和嚴肅。

在這個深受玄女教影響的地盤,要從那幫看不透的聖女手下全身而退,看來壓力還是頗有些大的。

元憑之的甲胄應該是機樞院特意設計的新品,該有的功能都有,重量也很輕,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昂貴的味道。這東西既然輕便如斯,元憑之趕路的時候,即便為了省下千歲金而停止使用機甲盒的動力係統,速度上也不會受到過多的影響。他就這樣明目張膽地以甲胄加身,帶著餘墨痕一路前行。

他對腳下的方向顯然有著明確的認識,走得相當輕車熟路。可是他選擇的這條路,簡直已經不能稱之為路了,反而像是元憑之自己在荒野之中開辟出來的。

餘墨痕之前並沒有來過這裏。但是她轉念一想,便猜測元憑之恐怕已經趁著她不知道的時候做過了許多準備。他既然有本事在柏樹林附近神不知鬼不覺地藏下身上這件縱然輕便卻也很占地方的偃甲,那麽要獨自提前設計出備選的退路,也該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元憑之畢竟是元憑之,在餘墨痕心裏,這個人幾乎無所不能。

不過,餘墨痕讚歎之餘,還是希望這個人能多跟她商量幾句,好叫她有個準備,不至於隻能像個沒用的包袱一樣,一臉蒙昧地跟在元憑之身後手足無措。

兩人在荒野中一路奔波,入夜之後又過了許久,終於抵達了一條可供常人行走的大路。往前不遠,便是一處規模不大的衙門。

這裏大概屬於某個裏正。餘墨痕對自己的認識一直是來自偏遠地方的賤民,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她也覺得,與暴露在玄女教影響之下的老百姓相比,可能官兵還是要更加靠譜一些。

元憑之進門便亮了軍牌,說明了身份。餘墨痕身上還是改扮用的村女裝束,正覺得為難,就驚訝地看見元憑之把她的軍牌也拿了出來。她這才想起來,因為知道自己不算細心,她扮成村女之前便將軍牌交給了元憑之保管。

沒想到,元憑之居然一直把這東西帶在身邊。

管事的差役驗過了軍牌,連忙去向已經睡下的裏正通傳,一邊指揮著下人給他們收拾兩間屋子出來,好教兩人暫時住下。

元憑之在帝都是個紅人,來了這種鄉下地方,就算認識他的人已經不多,副將的軍銜也一樣受人愛戴。初初驚醒的裏正很快便迎了出來,拉上元憑之便要一敘。

這種純粹為了攀關係而進行的對話,餘墨痕不怎麽好意思上前打擾,況且她本來也沒有意願摻和其中。這一路奔波,她實在疲乏得很,跟元憑之講了一聲,便跟著下人回自己屋子去了。

下人一走,餘墨痕整個人才放鬆下來。她以一個因為全然放鬆而非常醜陋的姿勢,在那張不算柔軟的床上趴了一會兒。

快要睡過去的時候,餘墨痕卻悠悠地歎了口氣,坐了起來。

她縱然十分貪戀這張床,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該休憩的時候。她手裏的情報要趕緊告訴元憑之;另一方麵,她既然不想做個隻知道跟在元憑之身後被他保護的傻瓜,那麽之後的計劃,她也得鼓起勇氣問個清楚。

餘墨痕努力振奮了一下精神,著意聽著邊上元憑之房間的響動,以免錯過他回來的時刻。與此同時,她又將玄女祠裏的經過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思索著該如何以最清楚簡潔的方式,跟元憑之說明白這些事情。徐夫子的慘劇發生之後,她的記憶好像受到了一些影響,很容易忘事;在玄女祠裏走了一遭,她覺得自己的頭腦又混亂了一點,因此隻好一遍遍回憶這些重要的情報,以免跟元憑之報告的時候出現錯漏。

這衙門裏的屋舍遵照此地民間的風俗,用的是木結構,人走在樓板上,周邊都能聽見。不多時,餘墨痕便聽見元憑之回來了。

她不好意思大半夜地去敲元憑之的房門,隻想掐著他進門之前的時刻過去說這些公事。此時正是個恰當的機會。

餘墨痕趕忙從床上翻了下去,出門一瞧,卻連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她心中驚疑,心道難道是夜色朦朧,自己沒看清楚?

她四下一望,頓時更為驚懼——饒是周圍一片昏暗,她也看得出來,倏忽之間,周遭的景象已然全變了。

她剛剛走出來的那間房門,此刻已經變成了一道向下而去的階梯,像是無法逃脫的囚籠,又像是一張無牙的巨嘴,正等著作為獵物的她落入其中。

這場景很有些熟悉。餘墨痕很小的時候與父母一同住過的地方,最後一次呈現在她眼前的形象,就是這樣一個漆黑的門洞。雖然幼年的她拚盡全部的力氣逃離了這個門洞,可是在之後的許多年裏,她始終被囚禁在這個門洞所造就的噩夢之中。

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逃走。

餘墨痕想要逃到開闊些的地方去,頭頂上卻立刻傳來一陣撲簌簌的聲音。

那些惱人的烏鴉不知何時已再度出現。這一次,它們居然直衝著餘墨痕來了。

這場景可真是叫人崩潰。餘墨痕給逼得沒有辦法,此刻唯一可以躲開烏鴉的通路,看來隻有眼前這道不知通往何處的階梯。

她隻有冒險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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