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八十五章】聖女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340

果然,看見那位打扮怪異的女子上前,中年漢子登時就變了臉色,連那小姑娘頭上的草標都忘了摘,便要牽著她離開。

那女子卻攔住了他。她的動作也不見得有多麽霸道,卻已足夠將那中年漢子攔在原處動彈不得。

餘墨痕心道,不知道玄女教之中,還有多少個這樣的練家子。

那女子尚未開口,中年漢子已經嚇破了膽,哭喪著臉一迭聲叫道,“聖女饒命,聖女饒命。”

“你不必如此緊張。”那被稱作“聖女”的女子聲音聽來很有些奇異,澄澈而深遠。隻聽她緩緩道,“我們玄女教的教眾並非不講道理的奸惡之徒。你若是未做虧心事,玄女娘娘也不會無端施以懲戒。”她蹲下身,輕輕握住那小姑娘的手,繼續向那中年漢子道,“我來這裏,隻是替玄女娘娘問上一問,你究竟是為何要給這小姑娘插上草標,當街販賣?”

“不是我,不是我,”那中年漢子仍是驚慌不已,忽地將那小姑娘向前一推,急急道,“喚娣,你自己說,千萬不要叫聖女姑娘誤會。”

小姑娘那張憔悴的臉抬也未抬,隻木然道,“是我自己要把自己賣掉。不關爹爹的事……”她的聲音有氣無力,說著便弱了下去,仿佛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餘墨痕看得心裏一痛。

那位聖女大約也見多了這樣的場麵,麵色倒是很平和,隻拍了拍小姑娘以示安慰,又道,“你告訴我,為什麽想要賣掉自己?”

“為了……”那小姑娘的頭壓得愈發低了,“為了讓弟弟有肉吃。”

她這話一出,聖女那對斜飛入鬢的長眉,眼看著便慢慢地皺了起來。那中年漢子一看不對,急得立時就要開口,卻被聖女瞪了回去。

那小姑娘察覺到自己或許說了什麽不合適的話,連忙找補道,“爹娘說了,弟弟在長身體。”

聖女臉上雖然已經有些慍色,卻隻是冷冷地看了中年漢子一眼。那眼神頗為駭人,看得中年漢子麵如土色,當即便要跪下求饒。

聖女卻道,“小妹妹,你打算將自己賣上多少錢?”

小姑娘回頭看了一眼她爹爹,小聲道,“兩串錢。”她說著,又學著大人的語氣道,“姐姐要是有意買下我,價錢都好商量。”

餘墨痕聽到這個數目,心中不由唏噓。

她現在領了小都統的職位,薪俸雖然不高,兩串錢對她而言,自然已經不算什麽了。可是她記得清楚,從前在講武堂,她第一次幫衛臨遠做功課的時候,收的報酬就是這個價。她當時窮得沒法子給那蟻穴般的屋子交租,衛臨遠來找她,房租才總算有了著落。

各人有各人的苦處。她當年出賣的不過是一份勞動力,這小姑娘卻隻好賣掉自己。

餘墨痕估摸著那聖女是要出手相助了。可是聖女看來也不是個富裕的人,一時竟然拿不出這兩串錢來。聖女想了想,將腰間那支不知是什麽材質製成的短笛抽了出來,道,“這牧魂笛約莫值個幾百錢,先押給你們。之後的賬目,待我稟明玄女娘娘,一定來償清。”她最後幾個字說得竟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一邊瞪了那中年漢子一眼,一邊拉起小姑娘的手道,“小妹妹,你跟我走吧。”

中年漢子卻決計不肯收下那支短笛,哭喪著臉道,“小人怎麽敢收聖女的東西。我們……我們隻要現錢。”

餘墨痕眉頭一皺,就聽見耳邊有人歎了口氣,“咳,死到臨頭還想著現錢呢。”

餘墨痕轉頭去看,原來是單憑一人掌管茶棚的老板,正端著一盤瓜子路過。

她正要開口詢問,元憑之已經擺出一臉謙虛誠懇人畜無害的態度,對那老板道,“你這裏的茶水當真提神,煩請你老人家替我把這水袋灌滿,我們留著路上喝——順便一問,老板剛才的話,又是什麽意思?”

老板一麵收錢,一麵道,“聽口音,你們是外地人吧。”

“是,我們家中遭了些變故……”元憑之不好意思地看了餘墨痕一眼,“迫不得已背井離鄉,一路顛簸,到了此處,才總算安頓下來。現下就住在醴泉村。”

他此刻雖然是一副隨口便將住處和盤托出的老實人扮相,餘墨痕卻聽出來,元憑之是有心散播消息,好借村人之間的閑話做實兩人的身份。她心下不由讚歎,元憑之這話說得當真不著痕跡,她若不細想,恐怕還聽不出這層意思。

元憑之的話說得很隱晦,那慈眉善目的老板卻聽懂了。他戲謔地瞅了瞅元憑之,又瞟了一眼越發局促的餘墨痕,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就道,“咳,這種事情,也是很常見的。”

他說著,又道,“瞧你們的樣子,該是已經恭賀過玄女娘娘芳辰了?”

元憑之沒有立時答話,而是看向餘墨痕。餘墨痕福至心靈,便將滿麵的羞赧物盡其用,囁嚅道,“正是如此。我……我聽人說玄女娘娘護佑世間女子,因此才……才拉上他……來到此處。”她和元憑之一句假話都未說,隻是誘導老板照著他們希望的方向去想。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老板果然入套,對元憑之道,“可千萬要善待你家娘子,否則玄女娘娘降下報應,無論如何都逃不脫的。”

餘墨痕心道,刑部的卷宗上所描述的靈異事情,果然不虛。

“哦?”元憑之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問道,“這玄女娘娘居然如此靈驗?”

“可不是!”老板道,“但凡有女子去玄女祠,向玄女娘娘告狀,家裏的父兄、丈夫便都要遭殃。”

元憑之想了想,就道,“既然這樣,為什麽不攔著家裏的女人,不準她們前去告狀?”

餘墨痕無奈地看了元憑之一眼。元憑之留意到她的眼神,立刻賠笑道,“我隻是出於好奇。”

隻見老板連忙擺了擺手,“你說話可千萬得小心些。這種話絕對不能叫聖女聽了去。此地的聖女可都是玄女娘娘的耳目。要是惹怒了玄女娘娘,沒你什麽好果子吃。”

他看一眼還在拉扯的中年漢子和聖女,低聲解釋道,“早先,大家隻知道玄女娘娘本事通天,恩澤眾人,卻不知道她連這種事情都管。也的確有人攔著家裏的婆娘不準去告狀,可是沒過幾日便叫玄女娘娘知道了,什麽樣的死法都有,一個比一個慘。就連臨鎮的裏正,都沒能幸免於難。那之後,我們這裏的男人啊,一個個都給逼成了耙耳朵,一天天對著家裏的婆娘低聲下氣,窩囊的很。可是到底還是先保住性命要緊。”

元憑之皺著眉頭,道,“裏正喪了命,官府也不管管麽?”

那老板隻是一個勁兒搖頭,道,“一來那畢竟是玄女娘娘降下的禍事。裏正縱然死得蹊蹺,官府卻查不出是什麽人所為。再者,玄女娘娘本事很大,還精通陣法,那玄女祠有聖女守護,女人進得,男人進不得;從前官府也曾打算入內搜捕,派了好些衙役過去,不成想都被那陣法攔在外頭,根本進不去。”

他朝著聖女的方向看了幾眼,突然住了嘴。

餘墨痕順著老板的目光看過去,隻見那聖女耐著性子與中年漢子談了半天,始終沒有談成,眼下終於有些惱怒了。她將短笛收回,長袖一甩,先將那小姑娘攬到身後,又伸出雙手,十個纖長的指頭來回翻飛,作出了幾個看來頗為玄妙的手印。那中年漢子麵如土色,在這詭異的法術之下,竟慢慢捂著心口倒了下去。

這場景實在駭人,原本隻是回頭看幾眼熱鬧的路人也紛紛停下了腳步。隻聽那聖女朗聲道,“玄女娘娘有好生之德,並沒有叫我收下這人的性命。隻是此人一再糾纏,我隻好暫且叫他昏倒幾個時辰,別叫他驚擾了玄女娘娘。”她拉起那已經給嚇壞了的小姑娘,又道,“我便先將這小妹妹帶回玄女祠照顧,待玄女娘娘查明是誰的主意,自會降下刑罰,收拾那為養育男孩而販賣女兒的歹人。”

聖女這一番話說完,便帶著那小姑娘離去了。她走路的方式看來也與普通人有所不同,身法極為敏捷,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旁人皆道玄女娘娘顯靈,餘墨痕卻一向認為所謂神仙虛無縹緲,不過是編來唬人的罷了,對於法術之類,更認為與騙術無二。她越看越覺得蹊蹺,扭頭便對元憑之道,“今晚咱們隻是來看看熱鬧,算不得數;改天,我還想去玄女祠,好好拜見一番玄女娘娘。”

那老板的臉色微微一變,元憑之卻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笑道,“我平日裏似乎並沒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

餘墨痕立刻紅了臉,就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離家已經許久,實在很是思念母親。玄女娘娘既然有如此神通,又以護佑天下女子為己任,我想求她多多保佑我母親。我是不能再回到母親身邊盡孝了,隻希望她老人家晚年能夠平安。”

她畢竟心有所感,一番話說得很是誠懇,就連老板也有些動容。

元憑之聽得這話,便也答允下來。兩人向老板問明了道路,方知最近的一處玄女祠,就在與承霖縣接壤的一處村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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