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八十一章】玄女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497

陸諶念及餘墨痕剛剛離開的那間禁閉室裏連一張床鋪,估計她此刻衰弱得很,便叫她回去歇息幾天。

餘墨痕卻搖一搖頭,“禁閉期間,我已經休息了太久,現在也該做些正事了。”

陸諶看她態度堅定,也就不再勉強,切入正題道,“你既然來自西涼,有沒有聽說過‘玄女娘娘’這個神仙?”

餘墨痕一臉茫然。這個名稱聽起來更符合齊國人的用詞習慣,但是至少在哀葛,屬於齊人的新廟裏,並沒有這樣一個神仙。

她斟酌了一會兒,用了比較保守的措辭,“我在哀葛的時候,身邊大多是齊人和圖僳人。這兩個民族的信仰中,都沒有師範所說的‘玄女娘娘’。不過西涼一帶民族眾多,或許別的信仰體係裏有這一位,也說不定。”

陸諶不置可否,隻道,“最近西南一帶興起了一股勢力,號稱‘玄女教’,奉來自蚩魯神山的‘玄女娘娘’為主神,傳教者多為婦女,宣稱以拯救世間女子為己任。你恐怕也沒有聽說過?”

餘墨痕一愣,不知道陸諶為什麽突然開始關注這種事情。隻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自然沒有。不過這玄女教自命不凡的態度,當真有些無稽。”

改善世間女子的地位,固然是餘墨痕一直以來的願望。但不論是在齊國還是圖僳的文化中,經常被用來誘導女子向著奴顏婢膝的方向成長的一種思路,就是教誨她們等待旁人的拯救。

餘墨痕對這種觀點甚為厭惡,以至於一聽到“拯救”這兩個字,就覺得不對勁。

“許多人的信仰聽來都很無稽,但這些信仰卻常常是他們活下去的支柱。”陸諶道,“隻是這玄女教所做的事情,仿佛不似她們所宣稱的那般正大光明。刑部派人暗中查探,發現她們一麵傳教,一麵卻與許多案子都有牽連。”

陸諶轉身捧出幾份卷宗,遞給餘墨痕,“這是目前收集到的消息,你不妨拿去看一看。”

餘墨痕接過去,奇道,“咱們機樞院隸屬於兵部,什麽時候開始幫著刑部破案了?”

“那當然不是咱們的職責所在。”陸諶笑了笑,“隻是玄女教這股勢力,明明隻是由西南一帶的婦女聯合而成,實力卻居然超過了從前雎屏山的山匪。玄女教的罪名一旦坐實,朝廷恐怕必須派出軍隊前去平叛,到時候,或許需要機樞院派人前去支持。”

餘墨痕皺了皺眉,就道,“玄女教也擁有偃甲?”

陸諶搖了搖頭,道,“就我們現在得到的消息來看,似乎沒有。可是人的智慧,有時候甚至足以勝過偃甲的實力。咱們大齊縱然擁有天下最強的重甲軍隊,也不能因此自矜。”

餘墨痕雖然承認陸諶說的有道理,卻也很難想象,單憑脆弱的人力戰勝偃甲,該是怎樣一種駭人的景象。

陸諶又道,“你雖然說沒有聽過這個信仰,但是在咱們機樞院裏,對西南一帶和蚩魯山的狀況最為熟悉的人,也就是你和憑之兩個了。所以到時候,應當會派你們二人前去。早做些準備,總是好的。”

餘墨痕聞言,心中一動,低聲道,“我原以為元將軍會留下來完善蜃龍。”

自她誤殺徐夫子之後,老孟便離開了機樞院,也不知道身在何處,絕無可能再幫助機樞院完成設計和建造水下偃甲的工作。縱然他造出的蜃龍已經幾近完成,可是機樞院又有哪一位偃師,才華能夠及得上老孟?

“我原本也是這般打算。隻是收拾玄女教的事情顯然更為緊急,西南的情況又一向複雜,無論如何,都得派憑之前往。”陸諶笑一笑,又道,“水下偃甲的事情,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一則機樞院幾乎集齊了大齊最好的偃師。即便他們所有人單論起來都不如當年的元孟秋,但聯合在一起,也不遑多讓。二則錦娘也會繼續投身於其中,協助諸位偃師測試、改善水下偃甲的性能。眾人集思廣益,總該能將這件事完成。”

餘墨痕想了想,也的確是這個道理。何況機樞院中尚有淩大人這樣的人物,他對老孟那一套章法的熟稔,已經到了能夠設置機關來訓練淩艾的程度。縱然老孟有許多設計都極盡偃師之能事,在餘墨痕看來幾乎是人力無法做到的,但淵博如淩大人,總該能夠理解其中的關竅。

陸諶一向事務繁雜,餘墨痕不好多留,她本想拿到給預備役使用的書房裏去仔細查看,隻是這卷宗具有一定的保密級別,書房裏人來人往,或許多有不便。陸諶見她為難,便打發她到元憑之那裏去,剛好也方便兩個人一同探討。

元憑之雖然單獨擁有一間書房,卻一向是隨便餘墨痕和陸諶使用的。他此刻剛巧也在,見餘墨痕抱著卷宗過來,便道,“我之前就聽師範說要把卷宗交予你,沒想到居然這麽快。”

餘墨痕略一點頭,就道,“我清閑了許久,能夠盡早回到正軌上,也正是我的期望。”

“你的勤勉一直叫人印象深刻。”元憑之笑道,“怎麽樣,有沒有看出什麽門道?”

餘墨痕其實隻來得及粗略一翻,但她心中已經有些想法,便答道,“我從未聽過玄女娘娘這號神仙,但查看這些卷宗之後,又覺得有些熟悉。”

撰寫這卷宗的人,恐怕也是個跟元憑之一般喜愛追根究底的人物。據卷宗記載,這個所謂的玄女娘娘,被認為是孕育了世間萬物的女神,山川草木都在她腹中生長、成熟,到脫出母體的時候。千千萬萬個孩子一同降世,玄女娘娘吃痛掙紮之間,以自己的雙手和雙腳撕開了天地,飛濺的眼淚化作了漫天的星星,哭聲化作了閃電和雷雨,而與山川草木一同落下的胎盤,則成為了餘墨痕腳下的這片大陸。

餘墨痕將這些信息略一陳述,便道,“將軍你記不記得,咱們在哀葛的時候,你向我詢問過一個叫做‘赫摩棱’的女神?就是那個‘來自北方的老祖母’。”

元憑之也想起來了這回事,“我記得,在你們哀葛還有一尊荒廢的雕像,刻的就是這個女神。”

餘墨痕就道,“你有沒有覺得,赫摩棱和這個玄女娘娘很像?”

元憑之是個喜愛收集各地風物文化的人,在哀葛停留的那段時間裏,對於圖僳人的信仰很有些了解。他點了點頭,就道,“隻是你們哀葛人以男性為尊,赫摩棱之上,還有一個使她受孕的格茂大神;所謂開天辟地,在圖僳的傳說中,也是格茂做下的事情。”

餘墨痕表示同意,“可是玄女教的信仰體係中,卻完全刪去了格茂大神這一部分,仿佛萬物誕生都隻是玄女娘娘一個人的功勞。”

餘墨痕本來就覺得主神創世的說法相當無稽,至於究竟是誰完成了開天辟地這樣的豐功偉績,她根本就不在乎;不過卷宗中所描述的玄女娘娘的形象,倒也的確很有意思。

據餘墨痕所知,從未有任何一種信仰,將女子抬到了如此之高的位置;也從未有任何一種信仰,會使用如此豐富的筆墨去描寫一位全知全能的主神所經曆的痛苦。

她想了想,又笑道,“說來也奇怪。在我從前聽說過的那些信仰體係中,主神都是全知全能的,所以他們總是用相當冷漠的姿態去看待世人的磨難和糾結,半點感動同深受的誠意也無。仿佛身為主神,一旦脆弱、一旦怯懦、一旦痛苦,便自降了神格。相較之下,倒是玄女教這一位難得一見的女性主神,身上更有人的氣味。”

“這話有點意思,”元憑之說著,卻又帶點戲謔地苦笑了一下,“可是這個玄女教所做下的事情,倒是暴戾得很。我身為男子,看來簡直膽寒。”

餘墨痕也覺得,玄女教所做下的事情,的確很有些既神秘又陰暗的氣氛。

這股勢力在西南各地設下了玄女祠,當地的婦女倘若遭遇男子欺壓,均可前往其中避難;遭遇過於慘烈的女子,甚至可以向玄女娘娘祈禱,請求玄女娘娘替她們向明明犯下罪行、卻能夠被衙門所寬恕的男子複仇。

對於當事的男子來說,這種祈禱,實在與詛咒無異了。

這種對於女子而言極為困苦的情況,餘墨痕倒是再清楚不過。她的母親從前無數次挨打,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好肉,可是即便到了這個程度,哀葛的衙門也從來不管不顧,甚至周遭那些平日裏親和的鄰居,也認為男人管束家中婆娘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即便知道了也很少會上前勸阻。於是事情最終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在大齊各地,這種事恐怕也不少見。這始終是餘墨痕心中一痛,她一直期望這種將女子視為奴隸、牲畜的觀念能夠改變。但她畢竟是個不信神佛的人,所以從來沒有寄希望於一個虛無縹緲的神仙。

正因如此,這卷宗中的描述簡直叫她驚疑,因為玄女祠中的祈禱居然靈驗的很。西南一帶,數月以來足有三十八起命案,死者生前均有淩虐女子的嫌疑,而他們活著的時候所傷害過的那些弱質女子,許多都有過前往玄女祠祈禱的記錄。

“這倒奇了,”餘墨痕皺眉道,“這玄女娘娘,說白了不過是一具泥塑的偶像,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難不成真有全知全能、替人報仇的本事?”

元憑之道,“聽你這意思,恐怕也覺得是背後有人在搗鬼?”

餘墨痕點了點頭。

元憑之就道,“卷宗中的記載畢竟是轉述,有許多不夠詳盡的地方。我看,倘若當真要與這股勢力一戰,咱們得提前親自去探訪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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