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七十六章】仇怨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144

餘墨痕回了淩艾一個理解的笑容。她也知道淩艾絕不是為她而來。否則淩艾找到她的時候,就該直接帶著她離開了。

“陸諶看人的眼光果然不錯,”老孟歎道,“居然挑中了你這麽一個天才。我自信沒有人能闖過我設下的這重重機關,現在看來,我還是短視了。”

“這也是拜前輩你所賜,”淩艾雖然仍然笑著,表情裏卻有些無奈的成分,“我父親平日裏拿來對付我的那些東西,小的如機關,大如偃甲陣,不都是前輩你的手筆?這麽一天天折騰下來,我再不濟,也該能看透其中的章法了。”她說著,又笑道,“所以我一直覺得,做事情不能太講章法,不然章法給敵人學了去,再多的經營,也都沒有效用了。”

餘墨痕這才明白,淩艾能夠在眼花繚亂的彈丸和箭雨之中那般迅捷地分辨出機關的位置和走向,原來是從前研習過這些機關的章法。

她想到這裏,不由又是一驚。按照淩艾的意思,這溶洞之中重重詭秘的布置,竟然都是老孟所為?難怪老孟能夠放心大膽地把她和錦娘留在溶洞之中。他早就知道,單憑餘墨痕自己,多半是走不出去的。

“我終究已經老了,不如你們這些小輩。”老孟苦笑著歎了口氣,又道,“不過,難道就因為你學過這些東西,陸諶便派了你來?他拿你擋箭,就不怕你父親怪罪於他?”

“那倒沒什麽。我要是不來,也就隻能是我父親他老人家親自來了。”淩艾笑道,“可歎老陸先生身居機樞卿候補,人人都說願為他效犬馬之勞;可惜這次的事情實在麻煩,他唯一隻能求助的,也就隻有我家了。”到了這種時候,這個向來從容的姑娘仍然不忘打趣。

老孟歎了口氣,就道,“陸諶當真沉得住氣。”

“那倒沒有,前輩或許不知道,老陸先生知道教錦娘使用蜃龍的人是你之後,每次錦娘下水,他都會帶上憑之親自守在岸上,唯恐前輩你對錦娘不利。”淩艾娓娓道來,“這一次他一時大意,叫前輩你將錦娘虜了來,老陸先生都要急死了。”

餘墨痕不由苦笑。老孟之前那般確信,口口聲聲說陸諶知道他不會傷害錦娘,原來隻是個誤會。

然而即便伉儷情深至此,陸諶都沒有親自前來。老孟把他認為或許很重要的餘墨痕扣在這裏,看來也隻是徒然。

老孟大概也想到了此事,臉上露出了些許難為情的神色,就道,“既然如此,陸諶為什麽不自己過來?”

淩艾笑道,“老陸先生也知道前輩厭惡他,倘若他親自過來,不僅很難把錦娘接回去,沒準還會把命丟掉。我父親便勸他,說不妨先把我這個沒本事的小輩推到前麵來看看情況。”

老孟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道,“你不要自謙。以你如今的本事,我這個老家夥都有些自愧弗如了。可是你也該明白,想從這裏把阿錦和餘姑娘一起帶走,並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我本來就不是為了這個而來。”淩艾笑意不減,手中的火繩槍卻也沒有放鬆,“我知道前輩輕易不會傷人,所以並不擔心錦娘和墨痕。”她嘴裏這樣說,卻很關切地望了餘墨痕一眼。“我說過了,我是來問路的。老陸先生叫我替他問問,前輩明明已經過了許多年的安穩日子,為什麽現在突然決定來找他尋仇?”

“安穩?”老孟搖了搖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隻答道,“因為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徐達快要死了。”

這事完全出乎了餘墨痕的預料,她脫口便道,“怎麽回事?”

在她的印象裏,徐夫子雖然枯瘦,也算得上是個精神矍鑠的老人,罵起人來精神氣兒足得很。不過,想到徐夫子的真實年齡,餘墨痕又覺得,那種老態,的確很人心驚。

老孟看她一眼,淡淡道,“這是必然的事情。徐達身上積累了各種各樣的舊傷,平日裏使用的止痛藥物也會帶來很多壞處。沉屙之身,能活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淩艾臉上一貫的從容和自信,終於露出了一點破綻,轉而顯露出了些許歉意和尷尬。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那些止痛的藥物,想來應該是我母親做出來的吧。”

“的確。”老孟點點頭,又道,“我並沒有怪你母親的意思。若不是淩夫人這位醫中聖手,這些年來,徐達痛也要痛死了。”他的臉上露出一種沉痛的表情,緩緩道,“這幾年來,就連‘爛柯’那種猛烈的藥勢,都很難立時讓他昏睡過去了。他使用的劑量越來越多,我一直擔心哪一天會出現無法喚醒他的情況。現在倒是不用操這份心了。”

餘墨痕越聽越難過。

她從前一直對徐夫子又敬又畏,總覺得這個老人活了一大把歲數,脾氣竟然還是那麽差,有時候簡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無論是誰,靠近他三尺之內都不會太好過。

現在想來,徐夫子自己,日日夜夜,又忍受了多少折磨?

“可是老先生你所說的那些舊傷又是怎麽回事?”餘墨痕問道,“徐夫子明明隻教些文課……”她說到這裏,忽然語塞,隻覺得自己簡直是傻了。

果不其然,老孟冷笑道,“那是因為,以他如今的身體狀況,隻能教些文課。”他說著便歎了口氣,“徐達年少的時候,常以遊俠自居,也是個鮮衣怒馬的人物。他當年自恃有極高超的劍術傍身,連當時的偃甲都不放在眼裏。隻可惜他命途終究多舛,不幸遇上了我,又不幸被陸諶所害,落得家破人亡,不得不避跡山居,既不能覓死,又不能聊生。到如今才算能夠解脫。”

淩艾忍不住道,“我父親畢竟和前輩交好。過去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據我所知,這些事情,說起來也實在不能怪老陸先生。”

“老淩和我從前是至交好友,我也一直感念他的深恩。然而很多事情上,他不可能不護著陸諶。”老孟這話雖然說得刻薄,臉上卻是一副看透世情的淡然樣子,“堂堂機樞院,倘若機樞卿和候補兩位大人都不能夠上下一心,恐怕也不會取得如今的成就了。”

淩艾卻很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想這中間必然有什麽誤會。你為什麽從來不跟錦娘問個清楚?”

老孟臉上的鬱色更加深重,“錦娘因為是我的故舊,當年豈非也遭受了不少非議?我又怎好意思再與她提起那些痛苦的舊事?”

淩艾臉上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表情,終於還是無奈地笑了笑,道,“這可真是難辦。你們誰都不願意說明當年的事情,偏要把它打成一個仇怨的死結。隻有我們這些做小輩的,一天到晚被你們折騰來折騰去,好不辛苦。”

餘墨痕表示心有戚戚焉。她覺得自己簡直比淩艾還要慘得多,因為她不僅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被老孟拘押在此處,好不容易逃到一半,居然又被淩艾領了回來。

“所以,”餘墨痕有點艱難地開口道,“老先生究竟打算如何複仇?把師範逼到此處,然後呢?”

“自然是叫他償命。”如此暴戾的話,老孟卻如此容易便說了出來,“我遭到機樞院驅逐,半生如鬼魂般在人間徘徊,這倒也罷了;然而徐達一家二十七口,皆因陸諶而死。這等大仇,無論如何,都是要報的。”

這番話說得餘墨痕驚懼不已,淩艾卻無可奈何道,“徐先生的命是命,老陸先生的命就不是了麽?如此嚴肅的事情,前輩你卻連問上一問都不願意,簡直形同兒戲。”

她這話說得很直白,老孟卻隻是闔上眼睛,不再理她。

淩艾歎了口氣,就道,“前輩既然不願聽我說話,我走了便是。不過反正老陸先生心心念念的隻有錦娘一個。墨痕留在這裏也沒有什麽用,你就讓我把她帶走吧。”她說著,就要上前去解餘墨痕身上的螣蛇索。

老孟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隻是伸手輕輕在身後毫無破綻的石壁上拍了一拍,餘墨痕便聽見幾段空洞的聲響,溶洞裏隨即射過幾十支弩箭。

這些弩箭堪堪避過了昏睡在一邊的錦娘。暴露在箭雨之中的淩艾則顯然無所畏懼,她明明已經很疲憊了,卻立刻再度顯出了她那叫餘墨痕歎服的身手,以火繩槍為武器,漂亮又利落地做了幾個格擋,不僅自身無傷,還將餘墨痕護在了身後。

“前輩,你這樣就很不講道理了。”淩艾一邊跟老孟說話,一邊順手調整她那支隨時可以成甩棍來用的火繩槍,保證僅剩的幾枚彈藥仍然能夠發揮效用。這種充滿了威懾力的舉動,配上她那張端麗的臉,對比很是強烈。

她見老孟麵上對她不理不睬,手上似乎又要開啟新一輪機關,便有點不耐煩了。她將長槍的槍管對準老孟,忽然騰出一隻手,自頸間拽下一隻極為小巧的玉瓶,將瓶塞一撥,便向錦娘拋了過去。

她這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行動間還不忘了跟老孟說話,“前輩既然不肯聽我說,又不肯放我走,我便隻好請一位說話有分量的人來求求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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