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七十四章】援兵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7063

餘墨痕頓時語塞。她努力扮從容,說話太快,一不留神,就沒能糊弄過去。

老孟卻並沒有發難,隻是搖了搖頭,“陸諶倒也的確學識過人,憑之跟著他,總算是沒有耽誤。至於過去的事情……”老孟苦笑道,“往事無稽,你這樣的小輩,還是糊塗一些的好。”

餘墨痕越發覺得疑惑。老孟雖然突然對她升起歹意,將她綁架到這個地方,但在很多事情上都保持了難得的坦誠。唯獨談到他過去和機樞院之間的糾葛的時候,老孟卻總是露出這樣一副無奈而悲哀的麵孔,不肯正麵回應。

或許這個人本身沒有要去遮掩的意思,隻是往事太過痛苦,不願提起罷了。

餘墨痕心裏,不由升起了幾分憐憫。

老孟眼下雖然是個惡人形貌,畢竟還擁有許多屬於人的心緒、人的情感。

人與人之間,情感上總是很容易產生共鳴的。

餘墨痕感覺自己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她想了想,就道,“過去的事情,自然跟我沒有什麽關係;隻是單論現下,我也有一事不明。”

老孟淡淡道,“你說。”

餘墨痕道,“我雖然見識不多,卻也聽說過幾個以人為質的案子。犯下這些案子的人,要麽是圖財,要麽是圖色,要麽是想要逼出某個人來。我看先生你完全沒有圖謀這些東西的意思,那麽究竟是為何,要把我和錦娘拘在此處?”

老孟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隻是想把我的仇人引來。”

餘墨痕就道,“先生說的可是陸師範?”她見老孟點頭,又道,“容我說句不敬的話——老先生你既然是想把師範引來,為何不隻留下錦娘?我縱然是師範的門生,對他而言,恐怕也沒什麽重要。”

她說著這話,心下便覺得很對錦娘不起。隻是老孟既然說過要保護錦娘,應該並不會加害於她;如此一來,餘墨痕或許也能多些轉圜的餘地。

老孟卻擺一擺手,“你遠比自己想象得重要。會說圖僳話、有心也有能耐投身於偃甲之學的人,你是第一個。陸諶和憑之費了那麽大工夫把你收入機樞院,機樞院也需要你的忠心,他們不會允許你出事。”老孟顯然對陸諶的計劃很是了解。他說著,又無奈道,“至於阿錦……我絕對不願意傷害她,陸諶也是知道的。”

餘墨痕覺得自己並沒有老孟所說的那樣重要。

另一方麵,對她來說,老孟、陸諶、錦娘、甚至元憑之,這些人之間的關係實在複雜得很。她與老孟聊了這許多,隻知道自己是無辜卷入,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仍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既然幾乎不關她的事,她就完全沒有辦法以一己之力化解那個她至今還不知道是什麽的矛盾;可是,遭受了這種無妄之災,難道她就隻能忍著?

“先生,”餘墨痕小心翼翼地拿捏著情緒,這也是她眼下唯一有機會操控的東西了,“不知道你殺我之前,能不能滿足我一個小小的請求。”

“你這條小命,我還打算留上一會兒。”老孟看她一眼,“隻是決計不可能把你送回去。”

餘墨痕搖了搖頭,哆哆嗦嗦地道,“我沒有要逃走的意思。隻是想問一問老先生,可有衣物能借予我更換?這身水靠在水中抵禦寒意的性能的確不錯,可是到了這溶洞之中,反而沒用了。”

她看一眼錦娘,又道,“尤其錦娘尚未清醒。昏睡之中,恐怕更受不得這般的寒冷。”

老孟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隻是起身走了出去。

老孟或許是習慣使然,走路的時候幾乎無聲無息。但這裏畢竟是他的地盤,他看來也沒有對餘墨痕隱藏行蹤的意思。而且在這一片寂靜的溶洞之中,一點點的聲音都會被放大。餘墨痕側耳去聽,估計老孟已經走遠了,立刻開始著手解開螣蛇索。

她被人在黑暗裏綁縛過一次,就不會允許自己再陷足於同樣的境地。

她從前看不上塗廉用的這種繩結,就是因為這東西看上去緊實,實際上卻有一個不小的問題——隻要從某一個方向突然用力,繩結就會滑脫一半;剩下的一半,雖然不太容易解開,但以餘墨痕對繩結的了解,即便隻有手指能夠活動,要脫出束縛也不是什麽難事。

如今的處境和江山船上不同,老孟縱然有通天的本事,也不過隻是一個人。餘墨痕縱然覺得他不像是個惡人,卻也不想坐以待斃。

好不容易尋得一個無人看管的機會,她為什麽不碰一碰運氣?即便有可能不幸被老孟發現,餘墨痕也準備好了一套說辭——經過了那麽多事情,她如今對自己演戲的本事也多了幾分自信。

這溶洞之中蝕骨的寒意凍得餘墨痕頭腦發昏。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手上的傷處,勉力借傷口傳來的劇痛保持清醒,下一刻便使用這雙再次開始流血的手,解開了那個對於如今的她而言如同兒戲的繩結。

餘墨痕站起身,借用手掌上尚未止住的鮮血,在錦娘手心裏留下了一個記號。根據她們下水之前的約定,這是個代表探索的手勢。

重傷之下,她的手指不太靈光,畫得很是抽象,自己都有些看不過眼。然而倉促之下,也隻能如此了。餘墨痕隻能希望錦娘擁有足夠的想象力,能夠明白她的意思。

前路未知,再加上她現在的體力相當有限,根本沒有可能帶上昏睡著的錦娘一起逃走。好在老孟說過不會傷害錦娘,暫時把錦娘留在這裏,想來也不會太危險。

餘墨痕活動了一下手指,飛身躥向了洞口。

老孟果然不在附近。餘墨痕一路走出去,也並沒有遇到什麽阻礙。她總算鬆了一口氣。

她尚未找到返回的路途。但她畢竟體力有限,這一路奔來,已經很是疲乏,眼見現下周遭還算安全,不由便停下腳步,略作休息。

這些溶洞之中,雖然不知因為什麽緣故並無生靈,但與蚩魯山中的裂縫相比,已經好上太多。就如餘墨痕麵前的這一處,石筍和石柱相互交錯,變化無窮,反射著神秘而曼妙的華彩,別是一番詭麗奇絕的光景。

餘墨痕看得有些癡迷,卻又很快提醒自己保持警惕,強行將注意力拉回來,重新開始尋找方向。

不成想,心念上臨時起意的這一動,竟然救了她自己的命。

餘墨痕一隻腳剛剛向那溶洞邁出去,不知踩中了什麽機關,頭頂瞬間傳來一片破空之聲。餘墨痕看也不看,立刻向後撤回方才經過的安全之所站定。她這時才抬眼看去,她之前所在的位置,果然散落著一排小箭。

與小摘星台那一次更像是警告的弩箭不同,此處的小箭顯然用上了要命的力道,有幾支箭頭甚至削斷了沿途的石柱。不過,以如此力度撞擊在地麵上,箭杆也就理所當然地斷裂了。

那箭杆竟然是中空的,難怪方才能夠發出哨子般尖利的嘯聲。

餘墨痕心道不好。這樣一來,她的行蹤,怕是很快就要被老孟發現了。

她正在焦慮,忽然聽見又一陣響動,一抬眼,便看見小箭落處,地麵竟然翻起一塊翻板,一地的斷箭盡數被翻入地下,聽那聲音,也不知道翻板之下的空間還有多深。翻板轉過一周,便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嚴嚴實實地蓋在地麵上。

若非剛才親曆了這奇異的一幕,餘墨痕簡直看不出那翻板所在之處有什麽異狀,不由很是歎服。

這溶洞看似天然形成,現在看來,至少岩壁之中、地麵之下,恐怕布滿了機關。

餘墨痕皺著眉頭,站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這塊翻板簡直像是自行啟動的。餘墨痕當然知道是自己踩到了什麽東西才會觸動了這些機關,可是她此刻完全看不出機關所在,要避開它們就更沒有頭緒了。她生怕自己隨手一揮便又撞上什麽要命的東西。

可是她也不能停在遠處。那弩箭尖利的哨聲已經暴露了她所在的位置,老孟實在沒有什麽聽不到的可能性,很快就會找過來的。

她已然陷入兩難的境地。

就在此時,她突然聽見不遠的地方傳出了類似的哨聲。

餘墨痕心念一動,心道這必定不會是老孟。老孟既然有本事把她和錦娘搬到溶洞之中,自己看上去也是毫發無傷,又怎麽會觸動機關?

難道是元憑之,或是陸諶?這兩人發現不對,終於前來相救了?

空氣中再度傳來一陣異響,這次卻是彈子撞擊之聲,隨後又是一輪哨聲。那些哨聲從四麵八方而來,夾雜著偃機轟鳴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餘墨痕不由有些納悶,一兩個人,又如何能夠同時驚動這麽多的機關?況如此繁雜的聲潮之中,卻偏偏沒有一種更為緊要的聲音。

那就是人的驚叫。

據餘墨痕所想,一個人若是突然遭逢如此之多的機關夾攻,驚慌之下,是不可能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的。然而就現在的情勢來看,簡直像是那些機關鬧著玩似的自發啟動,它們熱熱鬧鬧吵上一陣,聲響便弱了下去。

她正疑惑間,就聽見一陣輕巧而急促的腳步聲朝自己而來。

餘墨痕第一個反應,就是老孟找過來了,她急得腦子裏一片空白,卻又隱隱覺得哪裏不對。

一個人的腳步聲,與他的身體形貌乃至性格氣質都有著很大的關係,男人,女人,纖瘦的人,沉重的人,自信飛揚的人,卑躬屈膝的人……每個人的腳步聲都有各自的特點,即便刻意隱藏,也很難不叫人發現問題。

這一串腳步聲,顯然與老孟有所不同。

餘墨痕稍稍向後挪了一點,讓自己的身形掩蔽在山岩之後。她將將躲好,便看清了來人。

來人不是老孟所期待的陸諶,也不是元憑之,而是淩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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