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六十二章】策反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907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餘墨痕的音調變得尖厲起來。她心裏有一個小計謀漸漸成型,促使她用這種語氣說話;然而這種質問的態度,也的確是真情流露。“我記得塗廉說過,他不會再帶人去搏命的。”

“他當然是個言出必行的人。”郎旺從前跟塗廉多有齟齬。但是提起塗廉的時候,郎旺臉上閃過的,卻還是景仰的神色,“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倘若能有別的辦法謀生,我們這些人上山去做什麽?”郎旺苦笑道,“蚩魯山那一趟之後,塗廉就沒有做過頭領了——他自己跟著別人的商隊去拚命。”

餘墨痕心裏一痛,問道,“這又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郎旺道,“我們散夥了以後就各顧各的。我隻聽說,塗廉因為學會了你從前設計的那些機械,在這一行裏很吃香。西涼那一帶進山的商隊,很多都點名要找他。”郎旺的眼神滿是唏噓,“塗廉仗著有這些東西保護他的性命,幾乎是來者不拒,馬不停蹄地上山,簡直到了瘋狂的地步。”

“可是山裏的風險,光憑工具,是絕對不可能全部避開的……”餘墨痕喃喃道。

“就連你這種隻正經進過一次山的小姑娘,也明白這個道理。”郎旺苦笑道,“可是那些工具委實幫了塗廉太多忙。我最後一次遇見塗廉的時候,他居然說,自己單幹之後一直很順利,或許是運氣真的不錯……”郎旺重重地歎了口氣,“咱們從前幾時聽過塗廉說這樣的話?我們這一行,一旦信了運氣,難免就會疏忽。那是要送命的。”

餘墨痕心下震動,幾乎說不出話來。

塗廉學會的那些工具,是餘墨痕離開講武堂之後,最早獨立完成的作品。雖然以她現在的見識來看,那些東西實在粗糙得很,她心裏卻一直很為之驕傲。

然而現在郎旺卻告訴她,那些本來為了保護進山的人而設計的滑車、鎖套、繩結,它們帶來的種種方便,竟然間接地導致了一個人的死亡。

那並不是普通的一個人。那是塗廉。

餘墨痕如今有多信任元憑之,在蚩魯山上的時候,就有多信任塗廉。

“可是這並不是工具的錯。”餘墨痕強打精神,有意擺出一副怒色,“你說這些話,是故意要怪我嗎?”

郎旺趕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餘墨痕刻薄道,“從前在隊伍裏,你就天天跟我過不去。說我弱不禁風,不準我進山,攛掇大夥兒打發我回家去。現在也是一樣。你來這裏,根本就是為了替你的主子說話,專程跑來跟我作對。”

郎旺本來就不是個脾氣溫馴的人,見餘墨痕一直是這副態度,胸中的怒火終於憋不住了,“你這女人,怎麽這般不講道理?”

“究竟是誰不講道理?”餘墨痕簡直把衛臨遠那套強詞奪理的形貌學了個全套,“我可記得,就因為塗廉是個齊國人,你一天到晚地擠兌他。可是現在呢?你自己不也成了齊國人的奴才?”

“你不也是一樣?”郎旺怒道,“你現在是鎮南軍的人,對不對?你難道不知道,鎮南軍就是齊國人當年用來攻打圖僳人的軍隊?”

“我跟你不一樣。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做是圖僳人。”餘墨痕冷著臉,背轉過身,“送客。”

老板他們三個剛走,餘墨痕便立刻請托一位軍士給衛臨遠送去一封信,叫他借助商會的關係查一查,郎旺在老板的隊伍裏究竟是個什麽地位。

她對付郎旺時的那副尖酸樣子完全是臨場發揮,為的是叫老板以為他們二人的交情已經寡淡下去。她下一步的計劃,就是和衛臨遠聯手,把郎旺這個從前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同伴拉到鎮南軍這一邊,借由此人挖出老板的罪行。

郎旺或許是真的給她惹毛了。但是他的舉動,倒是恰好契合了餘墨痕的打算。

餘墨痕並不是不擔心。她覺得自己的話實在很過分。要是郎旺不僅領會不到她的意思,反而記恨上她,那麽之後的事情,恐怕就不會很順利。不過事已至此,餘墨痕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即便最後沒有成功把郎旺挖過來,賠上的不過是她跟郎旺的交情。

換句話說,即便失敗,這也不是一筆太值得她愧疚或懊悔的買賣。

餘墨痕覺得自己真是涼薄極了。

餘墨痕回到鎮南軍中,重新見到顏錚的時候,突然難得地想讓這個不算很親密的朋友擠兌自己幾句。顏錚雖然刻薄,說的話卻都很在理,暫且借來當個諍友,剛好可以拷問一下餘墨痕越來越看不清楚的自己。

可是顏錚的第一句話卻是,“元將軍呢?”

餘墨痕摸不著頭腦,脫口道,“他沒跟你說?”

“怎麽沒跟我說,你們兩個不是號稱直搗敵營去了?”顏錚道,“隻是照元將軍的意思,你們還要在瓊門耽擱兩三日。你怎麽這就跑回來了?難不成是力有未逮,臨陣脫逃啦?”

餘墨痕也不生氣,“要挖出山匪那批千歲金,這可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事情。”她聽顏錚話中的意思,意識到元憑之或許並沒有告訴他去嘉沅江的事情。

不過與顏錚相比,她其實也並沒有更了解元憑之究竟去做什麽,隻是下意識地替元憑之打了個馬虎眼,“至於元將軍……他那個人,你也知道的,走到哪裏都很受歡迎。太受歡迎的人,很容易被人耽擱住的。”

這畢竟是實話,餘墨痕不算欺騙顏錚。

顏錚竟然真的就被她糊弄了過去。他隻是點點頭,就道,“我隻希望元將軍能按時回來。最近的戰況,可是不太好。”

餘墨痕心下一沉,問道,“什麽情況?”

“說起來,還跟你那臨時造炸彈的暴戾手段有點關係。”顏錚臉上盡是無奈。

餘墨痕立刻就有點崩潰。

她統共隻有過那幾樣作品,這幾日以來,居然樣樣都鬧出了慘痛的結果。

“怎麽,”餘墨痕盡力保持平靜,“這法子行不通?”

“你想出來的方法,也複雜不到哪裏去。軍士們一學就會,確實有些效用。”顏錚就連誇她的時候,也不會忘了借機揶揄幾句,“隻不過,咱們有本事引爆山匪的機甲盒,山匪自然也想得出辦法來。那種破爛玩意兒,本來也是他們自己設計出來的。”

餘墨痕聞言,簡直說不出話來,手指都有些發抖。

顏錚繼續道,“自從山匪發現我們盯上了他們那批粗製濫造的甲胄,就再也不願意給我們留個全屍了。”他說著就歎了口氣,“一旦逼到絕處,這夥人居然會自爆,炸得我們的軍士措手不及。”

這當然不是餘墨痕早先能夠預料到的事情。可是無論如何,如今這個情況,已經明明白白地在她臉上抽了一記耳光。她為了加快鎮南軍殺人的效率想出來的辦法,反而傷了鎮南軍軍士的性命。

餘墨痕隻覺得難辭其咎。

顏錚難得地露出了一點有意安撫她的神色,道,“引爆機甲盒隻是一種方法,本身沒有對錯。你不要太介懷。我們可以用,敵人自然也可以。隻是沒有想到,我們遇到的是如此不要命的對手。”

連命都不要了,是不是意味著已經被逼到了絕處?

“不過這也確實是一種很消耗千歲金的打法。”顏錚說著,帶點憂慮又帶點希冀地抄起雙臂,“我隻盼著山匪手中的千歲金畢竟有限,經不起這麽直接當炸彈用。要是元將軍能盡早截斷山匪那批千歲金的源流,咱們還是很有希望打贏這一仗的。”

這場很難打的戰爭之中,簡直處處都需要元憑之。

好在元憑之是個很重然諾的人。

過了兩日,他便經由瓊門,如約回到了大營之中。

一見麵,他並沒有解釋獨自前往嘉沅江的事情,隻是遞了封信給餘墨痕,“我從瓊門過的時候,聽臨遠說了你托付他辦的事情,他有封信給你。”

餘墨痕當即把信拆了。衛臨遠那一手刻意練就的瀟灑字跡龍飛鳳舞,很不好辨認。餘墨痕擠著眼睛瞅了半天,突然笑了出來。

元憑之原本已經打算走開了,聽見這一聲,便問道,“怎麽了?”

餘墨痕愣了一下,奇道,“你沒看?”

“當然沒看。他給你的信,我怎麽好意思拆了?”元憑之笑了笑,又道,“況且,臨遠隻跟我講了個大概。你具體是什麽計劃?有時間的話,不妨說來聽聽。”

顏錚恰巧從軍帳門口路過,沒頭沒尾地聽了這一句,立馬湊了過來,“你們兩個又在商量什麽?”

“正好,”元憑搬了兩把凳子,跟顏錚坐到一處,道,“你也來聽聽,咱們的小餘,又想出了個不錯的點子。”

餘墨痕的臉頓時一紅。她心道自己還什麽都沒說,元憑之就給了個“不錯”的評價,萬一等會兒說完了發現有錯,那是打了誰的臉?

不過衛臨遠信中的消息,倒也的確不錯。餘墨痕臉上的笑意,一直沒有褪下去。她其實並不是多麽高興,隻是覺得心裏的背負略微減輕了些——這些日子聽到的壞消息實在太多,難得有件事情進展還算順利。

她抬起頭,正準備開口,就看見顏錚那一臉半信半疑的表情。他一對上餘墨痕的目光,就好像打開了嘴裏專門用於損人的機關,“行了行了,誇你兩句還來勁了,傻笑個沒玩。有什麽主意?趕緊說。”

餘墨痕心底一點倔勁兒立刻就上了頭,說話的聲音也微微提高了幾分,“你之前不是說,要是能截斷千歲金的源流就好了嗎?咱們現在有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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